我爱做伴娘

人们常说:“姑娘家做伴娘三次以上,就嫁不出去了。”现实中,我做了十三次伴娘,这的确是个事实。

结婚嫁娶是人生的大事。我见识了那么多位新人喜结连理,在这热热闹闹的一天中,他们或真情流露或率性表演,心情却不只是喜悦那么简单。我很幸运,做了安静的伴娘,见证着别人的幸福,受到的是尊重与礼待。

第一次做伴娘是为了表叔。表叔是个退伍军人,在部队里给高管做了多年的司机,有一次他开夜车,突然见到前面有两个女孩朝着他的车挥手,他停了下来,那两个女孩想求个方便,因为野外拦不到车,希望搭一下他们的顺路车,因为信任他们是军人,开的是军车。“这……”我叔犹豫了,那两个女孩亮出了身份证,她们是矿大的学生,我叔最终答应了他们。自然,我叔后来和其中的一个女孩恋爱了。女孩的父亲是个厂长,而叔是个农民的儿子。退伍后,叔在战友的帮助下在徐州开了家矿场,还在徐州买了房子,两个人顺利地结婚了。婚礼是在老家办的。那时叔已经三十多了,而婶子二十九。婶子是被宠大的,很娇惯,一路上无止尽地撒着娇。新娘是不能见天的,我就一路打着红伞将她接进新房,鞭炮在新娘进屋的那一刻噼噼啪啪地响着,孩子们一窝蜂地涌上来,在窗口的玻璃缝中探望着新娘子。叔很高兴,把门一打开,“进去吧,好好看看新娘子”!新娘此时露出的是羞涩与甜蜜。而更高兴的是姨奶和姨爹。他们很响亮的招呼客人,屋里屋外全都摆上了桌席,我只记得我一个劲地帮叔倒酒。

那时屋外散发着麦香和油菜花的清香,一切在这样的喧闹中那样喜庆祥和。而婚姻只是个开始,人永远无法预料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后来叔的场子倒了,欠了一百多万外债,姨爹姨奶到处借钱为他还债,房子也被抵押了,他们狼狈地回到老家。那时他们已经有个儿子,叔的小姨子劝他们离婚,叔愤怒但更多的是无奈。因为他从此没有平静和富足的幸福给婶子。叔去了南京,一家人帮他还债,两老四处打工,连房子都舍不得租,只弄个油毡布搭个棚子住。去年姨奶得了几样重病,我去探望姨奶,忍不住想流泪,就想到她从小店里拿糖给我吃的情景。我六年后又一次看到了叔,叔还像以前那样,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戴整齐洁净,只是话更少了。我询问近况,他只说“我在南京,挺好的。”临走,他特地把我送到门外,冷不丁冒出一句“谢谢!”我那时觉得自己真的很苍白。叔和婶子没离婚,两个人依旧合力打拼着,债也快还清了。岁月无情地打磨着人们的耐心,而最可贵的永远是拉住彼此的手,永不分离!

有一次,我一个数年没联系的小学同学的父亲找到我家,非常客气又含蓄地请我给他家儿子当伴娘。我当时心里其实犹豫了一下,那已经是我第三次当伴娘了,超过三,我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吉利的事在等着我。但是父亲一个劲地点头答应着。我也就应了下来。父亲后来对我说:“谁家都能推辞,但就他们家不能推辞。你看他们父子俩多么不容易啊,这么多年,硬是把这个家撑起来了!你一定要去!”我当时真的很敬佩父亲的爱心与豪爽的大度。

我这个小学同学起了个女孩的名字,叫小敏。郑敏很内向,就像家乡烙的厚面饼一样,钝钝的、很憨厚,话里总带着苦腔。他的母亲是换亲换来的。在农村有的人家为了省钱,为了给儿子讨个媳妇,就用自己的女儿和别人家的女儿调换。小敏的母亲就是不幸中的一个。小敏的母亲很清秀,是个老实人。而小敏的父亲尖脑门、尖下巴、大龅牙,一副可怜相。他家住在一个小树林子里,我总觉得阴森森的。我和他家隔着一个池塘和几块田地,算是不远,他家有两个邻居,一个瓦匠,和小敏的父亲是同行,死对头;还有一个是哑巴家,哑巴的丈夫是小偷,坐牢去了,生了俩儿子,都是鬼鬼祟祟的。所以郑敏母亲就更不和外界来往了。从来没听到小敏的母亲大吼大叫过,也没见过她赶过几次集,她待人总是很和善,很温柔,唯一从他家方向传来的声响就是哑巴撵鸡撵狗的尖叫。空旷的田野上散发着乡里人特有的无助与荒凉。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突然听到很多人议论,小敏的母亲喝农药死了,小敏哭得好惨了,他就那样在小树林子里抱着母亲,哭啊,哭啊。一瞬间,他成了个没妈的孩子。我眼看着有个人拖着个大铁盒子颠簸着向郑敏家走去,那是装尸体用的。待大铁盒子来了又走,村子里,一阵议论之后,世间又似乎从来就没有过这个人似的,恢复了平静。从此,小敏的声音里,苦腔更重了。总是唉声叹气的拖着老腔说话。他父亲从此从村子里消失了,小敏初中没念完,也跟着他父亲出去打工,从此再没了音讯。再听到他们消息的时候,就是邀请我当伴娘这次。听奶奶说,他要娶的媳妇很不错,高高的,白白的,很温柔,对人很热情。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很老道地端茶送水递烟,张罗着家里的各色事务。女孩很漂亮,她说:“别的不图他什么,就看好他待人实在,能吃苦!”屋子还是十几年前的老屋,但家里有个温柔的女人,才像个家。我能想象出小敏的母亲为儿子高兴的样子,婚姻是个起点,是个延续生命与希望的起点。现在,依然在门前的那条小路上,我经常看到小敏带着自己的女儿骑着电动车,很精神地去赶集,脸上再也找不到当年的苦相与灰暗。他没有当年母亲换亲的痛苦,带着女儿上街买很多漂亮衣服,他脸上俨然是满足的红光。我从此愿做别人幸福时刻的见证人。

堂姑家的大哥结婚。他也请我做伴娘。大哥在退伍后就在二叔的公司里做司机,是二叔的得力助手。公司在青岛。有一次大哥出了车祸,街上所有人都坐视不理的时候,有个女孩打了急救电话,还始终在医院里照顾大哥,直到大哥出院。大哥昏迷了十几天,头上做了很大的手术,缝了几十针,头的右侧从此留下了很长的伤疤,家里人从江苏这边赶到山东,那时大哥已经住院,一切已妥当。家人都非常地感动。从此,大哥愿意用一生去爱这个女孩儿。他们恋爱了好几年,尽管女孩儿家不同意。大哥用实际行动说服了女孩的父母。

表姑爷常年在工地上打零工,高高的,瘦瘦的,面无表情,非常内向,在我印象中,他就没说过几句话。只是默默地扛着铁锹在工地上来来回回地干活。家里有十几亩地,全靠二姑一个人种,还有个读大学的儿子,一个九十多岁且卧床不起的老母亲,一个打光棍的瘸腿小叔子。二姑耳朵有点背,你说话得凑近她的耳朵,她便会半猜半蒙地回应你。四十多岁的人竟像个六十岁的人,她个子矮小,头发枯燥,眼神却很清亮,她回应你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和善、慈祥的气息。二姑爷被查出来是肝癌晚期,这个消息有如晴天霹雳,彻底击垮了全家人。他很快就走了。重担一下子落在了二姑身上。我每次看到她总担心她瘦小的身躯会被生活的重担压垮。可是她身上总有种不服输的倔劲,这就是信念的力量吧!

但是,婚还是要结啊!在舅舅的帮助下,大哥在镇上买了房,我们要欢欢喜喜地去接新娘。凌晨三点,我们就出发了。我们得赶到山东泰安,在中午将新娘子接回来,那时只在昏暗中看到一个老农在坡上放牛,重型卡车一辆辆地从我们身旁疾驰!进入泰安,我们就看到了绵延的大山,新娘的村庄就聚集在半山腰,统一的规划,整齐的屋舍,用石头砌起的屋基特别坚固。山东人特别讲究门面,每家的大门都很气派,门前坐落两个石狮子,还挂着红灯笼。村庄旁边就是一条很宽的河,河水欢快地顺流而下,妇人悠闲地在河边捶打着衣服,鸭子在河里戏水,但是绝没有江南水乡的秀丽精致,他们的村庄背靠巍峨的青山,白云缭绕于山腰,天空湛蓝的纯净,阳光饱满地照耀,有的是北方的淋漓尽致的壮阔与敦厚。到新娘家,院内早已挤满了人,亲家招待我们吃点饭,我们一看,很低矮的桌子上放了八大碗菜,一大半都是面做的。都是面疙瘩、面条一类的。在我们这里,到新娘新郎家都要吃糕果茶,吃甜点,喝糖水,象征着甜甜蜜蜜。这样的风俗我还头一次看见。

我对表姑说:“二姑,你将来肯定有福气啊!大哥娶了个好儿媳妇,弟弟在大学又这么争气!”她摆摆手,笑着说:“我还不照旧过啊,他们和我也没有共同语言,我不给他们添乱就行了。我种六亩稻子,老婆婆快不行了,我每早把饭端给老婆婆,顺便做好中午的饭。我中午就不回家了,吃点饼喝点水就行了,请人栽稻子要花一百多块钱,我自己种了不就都省下来了。”我又惊讶地问:“拔秧、栽秧、施肥都是你一人的。”她苦笑着说,“不是我一人做,还有什么办法啊。”苦命的二姑有着异常坚韧的生活品质。

此外我见证的新人,有的是名校毕业的律师,有的是海归,有的是服装设计师,有的是金融精英,他们的生活都很富足,幸福的人拥有同样的幸福,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在此借我一双伴娘的眼去见证几个平凡人的故事,用以祝福每个家庭安康永久,幸福美满。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