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性思维的习惯:如何正确地怀疑?

怀疑是批判性思维者必备的习惯。
不过,一些人认为,怀疑会导致不信任,会引起群体中的不和谐。所以,批判性思维者是无法组成社群的,社群必然会因为成员之间的彼此怀疑而土崩瓦解。
对于低水平的思考者,情况的确如此。但高水平的批判性思维者知道如何正确地怀疑。低水平的怀疑只会遭人厌烦,而高水平的怀疑则会让怀疑对象反过来感谢你的怀疑。
举个例子:一个班级要竞选班长,张三认为,由李四来担任班长是最佳的选择。但小明和小强都对张三的结论表示怀疑。
下面分别是张三与两人的对话:
张三:我们班里没有人比李四更适合当班长了。
小明:你肯定是收了李四的好处。
张三:你凭什么说我收了李四的好处?你有什么证据吗?
小明:你没有收好处,那为什么要推荐李四?明眼人都知道,王五更适合当班长。你推荐李四,要么是收了好处,要么就是愚蠢到连李四是什么水平都看不出来。
小强:小明,话不能这么说。对于“李四最适合当班长”这个结论,我也表示怀疑。但我想知道,张三你为什么认为李四最适合当班长?
张三:因为李四是个诚实、正直的人。
小强:你为什么认为李四是个诚实、正直的人?
张三:大家都这么认为。
小明:大家都认为李四诚实,那李四就真的诚实了?要是大家都认为太阳绕着地球转,太阳会真的绕着地球转吗?
张三:你怎么不讲道理。
小明:我怎么不讲道理了?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不讲道理?我看你才是不讲道理。你完全拿不出过硬的证据,证明李四是个诚实的人。
小强:小明,虽然大家的看法并不能成为决定性证据,但也算是有效的证据。现在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李四很正直,且大家对他的评价是相对准确的。另一种是李四其实是个骗子,他其实一点也不诚实,而且他还高明地骗过了所有人,让大家都误以为他很诚实。我猜想,第二种可能性比第一种更低。毕竟,大家都在一起这么久了。李四要想在这么长时间里骗过所有人,不太可能。但是,这并不是重点。
小明:这怎么不是重点?而且,现在是张三说大家都这么认为。我们又没有去调查,又不知道是不是大家真的都认为李四很诚实。张三可能是在骗我们。就算他不是故意骗我们,也可能是他搞错了。难道他真的调查了班里所有人的看法?
小强:张三,我们回到正题。你认为李四很诚实。但你为什么觉得,诚实的李四就最适合当班长呢?
张三:因为班长需要管理班费,同时,班长还需要处理一些纠纷,班长还能给大家打分。只有一个诚实、正直的人,才能做好这些事情。徇私的人是绝不能当班长的。
小强:你说的没错。但是,光是诚实就足够当班长了吗?班长也许还需要组织管理能力,还需要足够的自信心,还需要足够的热情来做一些很多人不愿意做的琐事。除了诚实,班长这个位置还需要很多条件。你觉得,综合考虑之下,李四是最好的人选吗?
张三:我没有考虑得那么细。但我依然认为,李四是最佳人选。因为诚实就是最可贵的品质。这是天生的,是学不来的。其他的能力,可以等李四当上班长后,再去学。
小明:你都说了自己考虑得不够仔细,那你为什么不听我们的想法?我们考虑得比你仔细多了。
张三:你考虑了什么?除了和我唱反调,我看不出来你考虑了任何有价值的问题。
小强:不跑题了。现在摆在我们的问题是,应该选谁当班长。我们现在意见有分歧。我并不认为李四最适合当班长,我也并不认为王五更适合当班长。其实,关于谁最适合当班长,我也没有结论。
小明:那你都没有结论,没有个主见,你说这么多做什么?不要浪费时间。
小强:关于谁最适合当班长,这点我的确没有结论。因为我了解的信息不够多。但是,我有个别的结论,那就是,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并不是讨论谁更适合当班长,而是讨论清楚,应该按照什么标准来选班长。张三认为,诚实是最重要的品质。我也认为,诚实是个很重要的品质,但是不是最重要,还不清楚。所以,我们应该讨论一下,班长究竟需要具备哪些品质?在这些品质中,哪些比哪些更重要?等我们讨论出一个标准来,再按照这个标准去选班长。到时候,无论选到李四还是王五,或者选到别的什么人,我觉得那个人就会是个不错的选择。你们觉得呢?
张三:我觉得可以。
小明:行吧。
在上述对话中,我们发现,虽然小明和小强都表示了怀疑,他们俩都有怀疑的习惯,但这一习惯导致的结果是完全不同的。
我期待,在认真想的批判性思维社群中,大家都能养成怀疑的习惯。但不是那种杠精式的低档次怀疑习惯,而是正确的怀疑习惯。
怀疑,意味着“不相信”,而不是“相信不”。怀疑代表的是“不认为”,而不是“认为不”。
前者鼓励我们获取更多的信息,后者则使得我们对异见者表示反对。前者引导我们求知,后者则导致我们攻击他人的思想,甚至身体。
怀疑,并不意味着否定,而是意味着悬置判断。在没有更多的证据之前,既不做出肯定判断,也不做出否定判断。
怀疑,就是“不确定”,而不是“确定不”。如果都“确定不”了,那反而不需要更多信息了。正是因为不确定,所以才需要更多信息,需要学习更多知识,了解更多细节。按照香农对于信息熵的定义,这是必然为真的。
我很期待大家来怀疑我的想法。这不是说,我很乐意看到大家反对我的想法。更不是说,我希望大家来确定我的想法是不对的。
我期待的是大家悬置判断,也就是保持“不确定”。我期待大家去获取更多的信息,可以从我这里获取,也可以从社群的其他成员那里获取,还可以从别处获取。那些信息就算不能让你完全确定下来,至少也会让你不那么不确定。
同时,怀疑的习惯不仅要指向他人,更要指向自己。我们要对自己头脑中的想法保持“不相信”的态度。我们的想法可能是错的,也可能是对的。未来可能会出现我意想不到的证据。甚至,说不定早已出现了那样的证据,只是我们目前不知道罢了。
罗素曾说过,I would never die for my beliefs because I might be wrong。我绝不会为了我的信念而献身,因为我可能是错的。
信念就是这样一种神奇的东西,它钻进我们的脑袋,似乎变成了我们的一部分。它甚至还会控制我们的言行,让我们去攻击那些与自己信念不一致的人。
幸运的是,批判性思维能教会我们,如何正确地怀疑。
(本草稿仅供认真想批判性思维社群的成员们使用,不做其他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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