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干线寄游思,顺势调和度时艰
早上八点多,城际客车行驶在城市干线上,载着小珠融入早高峰的车水马龙里。
每周都经过这片迅猛发展的城市新区,不久前的郊野丛林,已悄无声息地让位于膨胀的城市。视线越过路边的整齐的树列,一幢幢高大楼宇毗邻成林。
高楼上密密麻麻的整齐排列的窗户、飘台……象一个个蜂巢。那一个个单元是这个年代家园的象征。多少人为之奋斗三代!
仰望着匀匀后退的高楼大厦,它们迎着八点钟的金色阳光,把蔚蓝的天空切割成或方或斜的形状……
曾经的梦想,早已被现实无情地切割得支离破碎。时间、空间,被一串串看似重要的事情占据,永远有未做完的事,未达成的愿望,未充分的保障驱使着,不敢一刻稍停。用现在换取未来,用健康赌明天,为衰老作准备……每一件事都很重要很必要,为了早日实现它,而不惜让衰老提前来临。
城市继续后退,那幢幢高楼在小珠的脑海里还是很清晰。那一个个窗户飘台,渐渐幻化成一个个格子……
一个感觉起来:城市化,仿佛就是格式化。围绕着广厦千万间,城市的生活仿如工厂里的流水线,无论是那一个个美仑美奂的单元套间,还是适应社会所需的学业培训技能分工,小至绿化城市的绿树红花……
格式化让城市与城市之间越来越难以区别,人们的生活方式也越来越趋一。格式化改变着人们的观念。甚至想象力创造力,也会被格式化蚕食。
格式化的生活方式很标准,易于参照,而且炫美,让人憧憬,让人为之奋斗。人们坠迷于格式,格式制约着人们……当思想也被格式化,每一论必言经济、利益权衡,每一事必以财富确定价值,以有形判断无形,以经验量度历史……那么传统文化,还有多少延展的空间?
头脑的格子里填满了各种来得太容易的信息、知识、经验,却难得停下来听真切风的声音,看一看四季春绿秋黄的轮回。季节的轮换成了时尚界的依附,消费的理由。在层层保护,包裹下,肌肤再难体验热夏与寒冬;满席的山珍海味,米饭的糯软清甜只是经过食器,难以唤起味蕾的感动……
拥有的更多了,便利的更多了,人与自然,却是从来没有过的陌生与遥远……
如果,切断这格式化的电源,人会变得如何?他还如千年一脉的坚强、勇敢、智慧、谦逊、乐观吗?
在急急忙忙的生活中,小珠突然停顿在这一刻,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城市家园,轻吁一声:这座生活了四十年的城市,云山绿水依然如故,庇佑着这古老又年轻,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虽然每周往返两地,但南城离小珠,越来越遥远了……
但小珠心里还感到安慰踏实的,是兴隆还是当初那个兴隆,对她依然照顾呵护。这不,兴隆已在车站等候她到达。
回到商店,开门营业。这里与南城的繁华是一个巨大的反差,上午这个钟点,是顾客最少的时段,街上也清静得很,虽然店里如常播放着歌曲,也掩不了市道的冷清,静得让人心慌。
许多行业在这个年头,都在叫苦,所谓大河不满小河干,隆珠二人明白这个道理,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只能两人沉心应事,希望寄托在明天。
来找兴隆学拳的书杰,情况与兴隆相近。
书杰是一个很勤奋的人,多年来专注于他的制衣工厂,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从刚起步时的家庭小作坊,到后来拥有自己厂房,拥有百多名员工,步步经营,颇为稳健。
生意上升期,不停的接单加工,从年头忙到年底,员工上下加班是常事。他虽是老板,却比员工更劳心劳力,谈生意、扑材料、打版起件、交单发货……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周而复始。他的生活,说不上有什么生活情趣,但他觉得内心充实,每到年节时,看家里一派喜庆祥和,老母欢颜,妻儿欢乐,他就觉得所有辛苦都是值得的。
经济大流带动着乡镇企业腾飞、发展,直到三年前的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他的制衣厂,很快便领略到一波波的寒流冲击。随着订单大量减少,内销竞争日趋激烈,库存大量积压,多年来的良性运营突然滞涨,人工成本随之月月增高。客户的欠账收不回来,厂里欠上游厂家的货款续还不上,还有银行贷款到付……催账的电话、信息来了一波又一波,无奈将库存低于成本价推销……书杰脑子都炸了。
那段时间,是书杰从业二十多年最难熬的。这边去库存没钱赚只为有现金流流转,那边与同行竞争,一再被客户压价,不接订单,厂没收益。接订单,成本相抵消,也亏损!这段时间书杰睡不安,吃难消,很快出现胃炎,失眠等问题,人一下子憔悴下去。
书杰与众多同行一样,裁员、减仓、退租、只消两年时间,厂房、仓库、员工……都消失了,书杰和最初兴业的几个家人,又重归家庭作坊。书杰还算看得开,想着自己和家人年纪也大了,少做点就少做点,慢慢把作坊也停掉,把身体好好养养了。
书杰停掉作坊不久,他的注意力从生意转到太极拳上,无论是自学,还是听兴隆讲拳,他都很用心,刨根问底。
每一问及,兴隆不止于说动作,还要说这个动作为什么这样做,结构为什么是这样,不如此是什么效果,如此又是什么效果,不断与他手把手试验,让他有直观的感受。
一个是说得不亦乐乎,忘了自己的伤脚;一个是听得津津有味,忘了自己的时间。店里的角落,总响起两人的笑声……书杰的出现,一扫兴隆往日的沉闷,面容也舒坦了许多,不再只是听小珠说了。
这日书杰又是玩得乐哈哈的,待他离开后,小珠便笑问兴隆:“看你们,倒不是在教与学,更像在玩似的。”
兴隆也笑:“他问我扇通臂干嘛用?我让他挥拳,右手一接左手一指,点着他的极泉穴,他就哈哈笑了!”
“你是把扇通臂当咯吱窝玩。”小珠笑。
“我也不懂啊!杰哥有股钻劲,啥都要问为什么,那就玩玩呗!”
“不过,他不断的追问,也刺激我要回炉一下王老所讲授,在杰哥身上验证了一些出来,很好玩!”
“另外,看到他的毛病时,为了要让他纠正过来,我就要想是什么造成这个毛病,怎么去改正这个毛病。试劲是一个很好的方法,可以检验到拳架哪里断了哪里有缺失,这不就拓宽了我的思路吗!”兴隆越讲越高兴。
“讲拳时,试劲是很好的辅助方式,以身体具体感受去说理,身体明白才真明白。”小珠点头。
“杰哥的情况,和我们当初有相似。比如低头哈腰,抢肩探肩,跪膝踏死等这些毛病。所以首先得纠正身形,使形体要中正。”
“再则是弓坐步的虚实,一定要虚就虚,实就实,先形上要做到,这一步没有,往下没法讲。有了,才可以不断深化体会。”
“还有,阴阳理念一定要说,要明白何为阴阳。然后是丹,因为丹是中心核要,以丹分阴阳,这才容易做到大虚大实。有了丹的理念,再往下说就好说些。”
“杰哥学得很开心,三番五次说想不到太极拳这么微妙,他开始以为三个月能学好三十七式,但到现在,两个月过去了,他虽然已把拳架扒下,但来这里还是在基本身形步法,和起势、揽雀尾、搂膝拗步等几个式子上徘徊,他说可能要三年才可摸着一点点。”
“我说他不需要想那么多,他的身体的静态很好,沉心静气去学,很快摸到门的。因为他有练站桩,而且一直在坚持,为了那三个小时,他清晨五点就开始站!有谁能有他这韧性?”
“他又不好应酬不好烟酒的,现在找到这个拳,好像找到女朋友似的,迷上了!”
小珠笑:“那他比你可勤奋多了!你该有压力啦,说不定他学完时,你会的也就倒完了!”
兴隆笑:“压力也是动力,我最近看那些视频,不停有新感受,而且在杰哥身上应用,屡试不爽,验证过的!”
小珠:“有个同声同气的练伴,对你是个促进,好!好!所谓教学相长。”
“不过我隐隐有点担心,虽然杰哥对拳很痴迷,但我隐隐觉得杰哥有好功之心。”
“哦?何以见得?”小珠侧耳。
“经常是我一说到什么,他就马上想要做到,想一步成功。另外,知道我站桩没有他站的时间长,就会将他站桩那些感觉来教我,我说他不要执着于感觉,他便说我没有站过没有感受,呵呵。”兴隆无奈。
“那也是他值得骄傲的优点,希望优点不要反成障碍吧。你有说站桩是为什么站吗?”小珠问。
“有,但他如何理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反正练了什么不要什么,不要执着便是。放学了,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