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明伤心的人 | 陈童·早茶夜读301
301丨迷羊
陈童金句
郁达夫却写了很多被女人伤心的弱男子，一个认认真真为女人伤心的人，发明了忧郁和软弱。
男读者看到这样坦诚地自我剖白，会不会也感到为女人伤心的自己不孤独也不可耻呢？
发明伤心的人
文/ 陈童
大家好，欢迎收听早茶夜读，我是陈童，本周我们读的是郁达夫的《迷羊》。
人类就像西西弗斯，滚石头上山再下山，下山再上山，上一辈打了一辈子怪，攒了满级的经验，下一代也还是要从最愚蠢最无知的状态开始，走过人生的九九八十一难，从这个角度来说，人工智能再发达，不能发明植入大脑，传递经验的芯片，人类的痛苦也无法被解决，即使有了芯片，知难行易，没有亲身经验，道理终究是表面上的花，非得苦其筋骨，劳其体肤，空乏其身，才能真正获得一些切实的感受和真正的超脱。
在所有痛苦中，情爱是最难解的一种。杨老师说有个前辈感叹过想想我们的后代还要重新经历一次痛苦的情爱就感到悲哀，其它事别人尚且能帮忙，只有情欲的苦和甜非得自己实打实地走一遭。
在郁达夫的主人公里，王介成算得上是顶配了，受过良好的教育，饱读诗书，在北京读书时，受到父亲朋友的照顾，每年有五六百块钱的学费，毕业后在父亲生前最知己又有权的A城省长舒先生的庇护下还能拿每个月二百块钱的俸金，这样一个学识和才力都堪称优渥的青年，到了26岁，情欲的潘多拉魔盒还没被打开过，“可是我的身体构造，发育程序，当然和一般的青年一样，脉管里也有热烈的血在流动，官能性器，并没有半点缺陷。二十六岁的青春，时时在我的头脑里筋肉里呈不稳的现像，对女性的渴慕，当然也是有的”。
这样一个“听到这异性人喉音，神经就清醒兴奋起来了”的主人公就像一个等待被点燃的烟花，遇上“超等文武须生，女伶泰斗”谢月英，发生故事也是必然的了。
小说的前半段写得很抓人，两个人初见，谢月英活泼，王介成羞涩，对视之中都是暧昧。几个来回之后，王介成日思夜想的梦很快做成了，终于尝到了情欲的味道，他满足道“就是教我这样的死了，我的二十六岁，也可以算不是白活。人家只知道是千金一刻，呸呸，就是两千金，万万金，要想买这一刻的经验，也哪里能够？” ，激情燃烧之下两个人私奔到南京，事情就变成我们熟悉的样子，恰如《伤逝》里“人必须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的注脚：南京的名胜游玩一遍以后，事情很快就变得无聊。月英的“热情的紧张的表情一天天稀薄下去，夜晚的那种燃烧，那种兴奋，那种热力也变成了一种做作的，空虚的低调和播动”。
热恋之后就要面对无聊和激情的消逝，王介成想出了种种办法让月英高兴，去上海看戏、买新衣服买留声机器和唱片，但是兴奋针只能管一时的作用，无聊的生活使月英甚至怀念起过去那种很苦的卖艺生活，想回到台去演出，感情消逝留不住，钱也快要花完，屋漏偏逢连夜雨，放纵的生活又让王介成的身体一天天坏下去，嫉妒心越来越强烈更增加了对方的不耐烦，月英到底还是走了，王介成到处找也找不到人，几次把相似的人认错，后来倒在雪地里被医生救起。
郁达夫笔下因为女人而神神叨叨的男主人公被评论家看不起是很正常的，但是读者却最应该珍惜这种坦诚，读现代小说，最有意思的还是看观念和词语的漫游，作为现代汉语的起点，现代文学是一个给词语和价值重新定位的过程，人靠模仿学习，除了模仿身边的人，就是靠模仿传播媒介中的人，在影像还没成为媒介霸主的五四时代，文字是最重要的媒介，小说中的形象也就成了人的学习对象。文学有启蒙、示范、宣传的力量，看郁达夫小说里的主人公坦诚地面对内心欲望的挣扎，认真地满足女性的需求，为对方的喜怒哀乐而一惊一乍，简直有些感动。有一种中国人也不是石头人，男人也不比女人心更硬的感悟。
五四重新发现“女人”和“孩子”，从物提升为人，当女人不再是解决欲望、投射欲望的花瓶，也不是传宗接代、镇宅的女主人，变成一个情绪多端，思想多元的活的个体，相处的快乐成倍增加，烦恼也成倍增长。多少文人骚客写女性永远是几个被看被欣赏的姿态，是男性超越成长需要跨过的障碍，郁达夫却写了很多被女人伤心的弱男子，一个认认真真为女人伤心的人，发明了忧郁和软弱，尽管以《迷羊》为题，为的是忏悔，警示后人不要纵情声色，但男读者看到这样坦诚地自我剖白，会不会也感到为女人伤心的自己不孤独也不可耻呢？会不会也学会接受自己的情感，允许自己为女性伤心呢？我想这就是文学宽容的力量和疏导感情的力量吧。
感谢收听早茶夜读，我们下次再见。
本周主题书
2019.5.27~201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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