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大者才疏

为国家牺牲，为人民服务。余幼时，委身于说教，反复被告知“胸怀祖国，放眼世界” “胸怀革命大志”，至于何为“大志”，未见具体所指，然在特定语境下，指向极为明确。千有万有，不如己有，本该各有各志，所有人却只存一志。

意气昂扬，笃定不移，要解放天下三分之二的受苦受难之人，进而解放全人类，此即大志。当年在云南中缅边境插队的王小波，只消步行半日，即可越境参加缅共游击队，解放缅甸的受苦民众，然后再去解放三分之二的其他部分。不少同伴业已过去，其也心动不已，想着想着忽就自省吾身，遂得出“不能去”的判断，理由是“我不认识这些受苦人，不知道他们在受何种苦，所以就不知道他们是否需要我的解救。尤其重要的是：人家并没有要求我去解放，这样贸然过去，未免自作多情”。大志由此清醒地坠落，却是志降而智开，原来自己就在天下三分之二的受苦人之中，真诚而无知，认真地愚蠢，浑身上下的兴奋点随之消散。

生活是一个不断推倒，又不断重构的过程，多数人以天下为己任的志向，于一次次重构中，屈身降志，消磨殆尽，世界怎会如你所愿，然无论经历什么，姑且算作成长。至于读书人，今之老九不如狗，周作人《饭后随笔》里讲到过明清文人普遍有“起个号，刻部稿，讨个小”的志向。这个斋，那个庐，我便给文友起过不少，再介绍个书家写出，顺便混顿酒喝。至于刻部稿，现已相当容易，著作等身者，不乏其人，至于流传，有待检验。讨个小，料如今文人已无此实力，当然也有例外。

欺老莫欺小，少年有奇志。所谓志存高远、志择天下，听起来蛮好，细思却极恐。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重臣之怒，杀妻求将，饮血延生。相比之下，小志既坦然又人性，福虽未至，祸其远矣。闻听国外少年，不过做名护士、当个面包师之志，国内家长每每匪夷所思，不屑一顾。虽身处底层，丈夫之志，大的惊人。

志大者，或才疏，赵括纸上谈兵，伯仁名重识暗，皆如此。李太白有“为君谈笑静胡沙”之志，辛弃疾有“了却君王天下事”之图，志大才也大，此才非彼才，文才也。

灯火阑珊，槛外空凝伫，根深蒂固的幼年灌输，时不时发作一番，满脑子新闻联播里的国事、微信微博里的捷报。寄之梦寐，自负莫名奇妙；存乎遐想，勇气突如其来。即便身处消息末端，揣测演算，操碎了心。罢了罢了，存心有天知，不可不畏，不如把买车的钱，给父母买双鞋，把酒后的慷慨陈词，改口为有色段子。

立志在先，还是才力在前？有其志未必成其事，志大才疏与应付裕如之间，才力不可尽用，故志不可过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