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会愤怒苟晶,而你不会|高翔·早茶夜读829

829 | 读城记2020

👆一定要开音频👆

为什么我们会愤怒苟晶,而你不会

文/ 高翔
30+,整个的商人,半个作家和诗人

━━━

一、朴素的感情哪儿来的呢

2020年6月,“苟晶事件”闹得沸沸扬扬。

2020年7月5日,看到了一篇杨早老师的文章《苟晶只是破坏了神话,你们就受不了啦》。

文章发出来之后,在小群里,我一直在问,在讨论,但是没有写成文章。

因为当时的语境里,对于官方的结论还抱着“再看看“的心态。

山东是替考大省,任何时候,替考都是不对的,违法的。大家对替考的所有违法者,无论是主动侵害别人权利的犯罪人,还是在公务过程中渎职的责任人,都很愤怒。这是对的,是追求公正社会的基本原则。

但是,苟晶在“说谎”。更但是,关于“说谎”,苟晶现场直播式地说:“就算我说错了,你们又损失了什么?

老师指出——有人说,伤害了我们朴素的感情。

老师问——你们那朴素的感情是什么,从哪儿来的?

老师又想——你们那朴素的感情,大概是对“不公”的义愤吧。但是苟晶说假话,改变她遭受“不公”的待遇了么?

老师又推论——哦,你们是迷信“知识改变命运”啊,你们是要求苟晶是学霸啊。原文如下:

那些粉转黑的人,那些朴素的感情,其实更多的,是对“高考是唯一公平的制度”“知识改变命运”的迷信。

以这种迷信的逻辑推导,苟晶如果确属学霸,那她一定可以改变命运,现在她被顶替了,就失去了这种可能性。反过来,如果她不是学霸,她反正也改变不了,顶不顶替就没有重要的。各位,是这样吧?

有人说公众要求“完美受害人”。我认为“攻击不完美受害人”的逻辑就是这样:有一个神话放在那里,本来有一个案例可以印证这个神话,现在出现了一个变量,让这个案例没办法印证神话了,你让信众怎么办?他们当然只能迁怒于这个变量,难道还指望他们去质疑神话?

老师把文章写完也就完了,而我就会想:你为什么一口咬定全部网民的朴素感情,都是对不公的义愤呢?

你的这种洞察力是哪儿来的呢?

我会接着想,你写文章的前后,一点都没有觉察到,可能有一小撮网民,或者有极个别网民,他们,或者他,或者我,的朴素感情,来源于对“说谎”的愤怒么?

来源于“把客观事实A说成语言中的事实B”的这样一种愤怒?

你为什么一口咬定,这些朴素的感情是在迷信“知识改变命运”呢?

你对于真,和假,说真话,和说假话,就那么丝毫不在意么?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可能有一小撮网民,或者有极个别网民,他们,或者他,至少是我,迷信的不是什么你给我们总结出来的“知识改变命运”的观念。我们迷信的是——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一般而言,说假话,是不对的。

有时候,说真话会危及到我们的财产,甚至生命。这种属于受胁迫的情况。只要不受胁迫,说假话,是不对的。

在“非受胁迫的环境”里,说假话滥用了社会的信任。

出于某种可以为他人理解的目的,说了一些假话,夸大了一些事实,激起了一些陌生的人,为你愤怒,替你喊冤,帮你发出声音。事后,姿态柔软一些,道个歉,似乎是更好的做法。

因为你不可能一边因为说假话、夸大事实而获得关注,另一边又不承担说假话被戳穿之后,网友自认为受骗了的回击。

如果你能做到,请收下弟子的学费,教教我。

哦,说假话还为后来的受害者同类,提高了“获得社会关注的门槛”。

二、构筑了怎样的概念神话呢

苟晶事件中,我根据自己很不完整、很有限的网络浏览量,有一个感觉:似乎很多普通网民,对于苟晶的做法非常愤怒;而很多掌握各种权力话语与话语权力的精英,都站在苟晶一边为她辩护。

当然,我的感觉有可能并不对。这里我没做过精确的定量分析,仅仅是一种心理感受。

那么这是为什么呢?

按照老师的指导,你去问邱老师、冬老师,或者问问济宁的、山东的任何人,没有必要地说假话,对不对?

原来我以为,一百个人里只会有一个答案:不对。

就算一时情急,为了寻找真相,为了利用舆论,说了假话,但是面对被假话引导过的普通网民,仍然居高临下地说“就算我说错了,你们又损失了什么”,对不对?

先不说这个人用语失当,她是说了假话,有意地说假话,而不是无意地说错话。你说假话,是你做错了。其次,你错误地认为只有网民有损失,你才是做错了。你没有体会到,就算网民没有物质损失,错,就是错。

原来我以为,这种情况下,一百个人只会有一个答案:不对。

但是,我却看到不少人,包括杨老师,纷纷为这个人辩护。

罗翔曾经说过一段话:

学习法律不要变成技术主义者。很多学生学习了法律之后,带有一种强烈的傲慢,看不起普通网民,觉得自己是懂法律的人。但是提请同学们注意,法律永远不能超越社会常识的限制。千万不要带着法律人的傲慢,这种傲慢在我看来,只是不学无术的一种表现而已。

我认为这个逻辑用在“苟晶说假话,且居高临下”的事例上,用在与这个事例有关的作者文章中,似乎也是成立的。

我想起类似的事例。一开始,欠薪民工只要一堵住工地,就会形成新闻,记者来报道,工地方有压力,结清薪水,事态解决。这种事越来越多,只堵工地,给记者打电话,记者也不来了。那么怎么办,再讨薪的民工只能以跳楼威胁,记者又来了。当跳楼不稀奇的时候,那就只能爬大桥、高塔,去政府门口了。所以,每一次类似的事情,都抬高了同类人后续行为的门槛。

在这个过程中,由于苟晶自认为受到不义在先,为了获得社会关注,她在微博爆料的过程中,不可能要求她的言行用语完美无瑕。

但是,她完全可以在官方结论给出之后,对于那些认为她说了假话的网友,有一些歉意。

因为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再有下一个王晶张晶出来高呼,自己被替考了,公众会打个问号。

还因为,由于苟晶所表述的事情太过于离奇,又过于高调,她抢占了较早时期,另一个山东聊城受害人本应该获得的关注。

这个受害人的名字,你们都忘了吧。是的,由于苟晶略有瑕疵的表态,不合事实的夸大,社会的热点立刻抛开了那位较早被披露的受害人。

她的名字是,陈春秀。

看懂了么?其实网民,他们,或者他,或者我,并不要求苟晶在为自己呼喊的时候,要多么完美无瑕。但是当官方结论出来,她离开了那种“得不到答案的晦暗处境”之时,能不能对普通网民,对同类行为的后来受害者,对因为自己获得本不应该有的关注,而让社会淡忘了的陈春秀,有一丝共情。

连明星出个轨,都知道报个歉,说浪费了社会资源。苟晶的表态就真的没有问题么?

但是苟晶没有。她义正辞严。

很多写文章的人,会为苟晶辩护。

为什么呢?我如果按照杨早老师拎出一个“你们在攻击不完美受害人”的理论,那我完全可以这么说——这可能还是和不同的经济社会处境有关。

越普通的网友,越有可能遭受到与苟晶类似的不公。苟晶说了假话,抬高了后来的同类受害者引起社会关注的成本。而为苟晶说话的人,压根与苟晶是两类人,丝毫不担心受害者有可能是自己,完全不用考虑将来有可能要支付更多的成本:

我认为所有把一切质疑都矮化为“攻击不完美受害人”的思想行为逻辑就是这样:有一个可以解释一切的完美且高大上的概念工具放在那里,这时候出现了一个案例。这个案例可以用别的工具来分析,也可以赤手空拳用大脑去思考。可是有的理论家不会别的工具,也没办法进行思考,你让理论家怎么办?他们当然只能用这个概念工具来强行分析,不管有多大程度的偏差,有多么不合适,难道还能指望他们用一下别的工具,开始运转大脑?

三、苟晶是不是受害者呢?是不是某种意义的加害者呢?

杨老师文章里还把批评苟晶的人等同于“在替考的大是大非方面,犯糊涂,不认为替考有错有罪”的人,玩了一下偷换概念。

其实至少有一部分网友,包括我在内,完全可以一边喊着替考的人不对,该判的判该关的关,一边批评苟晶说假话,批评苟晶说了假话仍然不以为错,理直气壮、居高临下。

不仅如此,我们仍然可以一边打击替考,一边追问事实,厘清真正的身份:苟晶真的是“不完美受害者”么?她真的是“受害者”么?

如果这点都有疑问、都可以讨论的话,很多写文章的老师,纷纷把苟晶架上“不完美受害者”的祭坛,似乎批评一下,就触怒了“政治正确”的禁区,不觉得有点太无稽了么?

前文提到的杨早老师文章中这么说道:“时评家孙晓阳说得没错:让头一年已经被录取、上了一年学的“苟晶”第二年能够继续参加高考,还能被某中专录取,其实跟冒名顶替,是同样的操作,只不过苟晶可能是‘被操作’。”

但是,时评家孙晓阳老师说错了啊。第一年,苟晶只是“达到了分数线”,没有填报志愿,根本不属于“第一年已经被录取”。在官方通报为真的情况下,苟晶第一次不报志愿,不是她自动放弃的么?

按官方通报的说法,1997年7月下旬,苟晶主动放弃了填报高考志愿。她放弃了一个身份,而不是被强迫、被欺骗、被诱导,但是无论怎样,她的身份都是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别人顶替了,也应该属于“受害人”。

我们接着再看1998年苟晶的第二次高考。

她第二次自称的“分数很高最后上了一个野鸡学校”,而事实不是“分数说话,上了某正式高中中专”么?

更别说,官方没说的,苟晶自己说的,她以“应届生身份”报名第二次高考,所获得的只有应届生才能获得的“加10分”利益了……从这点上说,苟晶才是受益人吧。她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受害人了呢?

1998年,苟晶在第二次高考理科考试中,官方通报的高考成绩为569分。这应该是她的档案成绩,也应该是她加了10分“应届生加分”之后的成绩。如果没有这10分的加分,我作为当时参加高考的同龄人,可以大胆猜想一下:她的真实分数很有可能就是559分。

当时的中专分数线是多少呢?山东济宁市理科中专统招分数线是570分,后来降低到555分。由于苟晶填报志愿,选择了“服从调剂”,所以调剂入湖北黄冈水利电力学校就读。

如果苟晶不是以569分的成绩调剂入校,而是以559分的成绩,那么她还能被调剂入湖北黄冈水利电力学校么?

作为一个复读生,以应届生身份参加高考,多了那10分,苟晶真的不知道么?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疑问,官方通报还没有讲清楚。

就算她还能,但是我们都知道高考是一个“高一分就挤下千百竞争对手”的竞赛。她多了这不应该有的10分,被她伤害的、挤下去的其他的沉默的受伤者就是“活该”么?

这就真的是流量为王了,因为苟晶有名,所以可以获得从邱老师到杨老师那么多文章的声援,他们不愿意也无暇考虑被苟晶多了“不义”的10分,挤下去的其他人。

一个活生生有名字的、有瑕疵的人,是人。

几百个没有名字的,不接触的人,仅仅是想象中的人,或者是数字而已。

我很感激,自己当年高考,不在济宁市,不是理科,高考分数不在受苟晶加了10分所影响的中专分数线内。

四、真相如洋葱,你在第几层?

年终岁末,现在某位脱口秀演员的争议性言论涉嫌性别歧视,惹得大家很关注。

有一位令我尊敬的朋友说,哎呀,某人我本来还挺喜欢的,但是他在DISS这个脱口秀演员,我立刻觉得他是个煞笔,三观不合呀。

我在微信里对她说:“不要轻易把,智识上的差距,强行定义为三观不合。”

这朋友说:“算了吧,谁知道谁是三季人,谁是四季人呢,互相看不顺眼而已。”

我回道:“其实四季人往往是从三季人过来的。四季人往往比三季人更理解三季人,包括其立论依据、理论根源。四季人在三季人面前往往有洞察力超强的理论自信。相反,三季人面对四季人的时候,要么骂对方是煞笔,要么就站在相对主义立场上,说大家彼此看不起。其实还不是三季人没有理论自信嘛。”

在该脱口秀演员这个例子上,那些DISS该演员的人是不是四季人,取决于他们是不是比该演员自己都更理解性别背景,更洞察该演员讽刺噱骂的那个性别的一些“恶”与“丑”,更懂得某一弱势性别的性别立场和性别理论,甚至是更懂得欣赏该演员的另外一些同样观点,但是更有艺术感觉、更有艺术力量的作品。

同样,你骂那些DISS该演员的人是煞笔,你这个批判是否成立取决于你是否比他们自己更深刻、精确地理解他们的立场。他们究竟是被说中痛点的无能狂怒,还是本来对异性很温和,但是却无辜躺枪被开性别炮之后的不爽,还是深刻理解脱口秀艺术规律之后对这种“求观点认同”的拙劣作品的不赞成。

不要像杨老师一样,把一个立场中,也许有不同背景、不同观点的人强行捏在一起,树立一个敌人,然后挥洒出一篇很有理论自觉性、充满逻辑自洽的文章。

我接着说,就包括我个人在内,其实看该演员的有些作品很有意思。一个小品讽刺拜金女,那么我如果是独立自主女,不是应该笑得最大声么?

但是人不是一个静止的物,人是会变的。我喜欢该演员的一些作品,并不代表我就不能DISS此人的一些言论啊。

在我看来,一个不问是非,连该演员是谁都不知道的被涉及到的性别中人,听说了该演员群嘲、无区别、开性别炮对自己这个性别,就无脑狂怒。这与一个不问是非,连该演员演了什么作品都不怎么看的与该演员在同一性别的性别种人,听说了被人举报,或者被人DISS,就立刻有所反应。无论是物理的和心理的,这都仅仅在认知的第一楼。

一个人,认为该演员群嘲某一性别,并指出,该言论不属于作品,是对某一性别进行无区分打击,与该演员的其他作品对某一部分道德有缺憾的性别中人进行精准打击,有所不同。因此,不管举报该演员对不对,该演员的这一句言论起码很低级。这种人在二楼。

一个人,告诉大家,脱口秀场域就是要冒犯。尤其是要冒犯一些优势群体,所以你不能把该演员的某一句话上纲上线。这种人在三楼。

一个人告诉大家:脱口秀是一个场域,面对的观众对这一点有认知,所以怎么表演都没啥。但是一些语言进入了公共领域,作为公共言论,必然要承受更严格的限制。就如同相声有春晚季和小剧场一样。这种人在四楼。

一个人告诉大家,虽然该演员的说话是在小剧场。但是相关机构没有剪切,进入到了公共言论空间。此人也获得了很大的流量。你不能既从破圈到公共空间中,获得好处,又拒绝承担破圈后的风险。这不公平,没那么美的事儿。同情此人的被举报。但是这种事只要发生了,也没办法……这种人在五楼。

还有一个人,从头到尾看完该演员的全部演出。他认为此人在很大程度上,为了晋级所以讽刺对象和讽刺语言之间不能完美契合。此人的那句,某一性别的人还有底线呢,更不属于作品当中的有机组成部分,与作品之间根本没有完成度。那不叫艺术,那叫观点。而且此人的作品,随节目发展,越来越主动地贴这种话题。为了晋级,为了有意地在作品中,迎合某部分观众的认同。该演员知道台下、场外某些观众的G点在哪里,此人选择了有意地迎合,并且乐在其中,乐此不疲。在某种程度上,谐音梗很低级。拿艺术作品找认同,更低级……这种人,在六楼。

接下来还有第七楼、第八楼……

“当然,”我接着说,“大家都是成人了,我也没有向你们收费。言说和写作的目的不是为了说服对方,更是为了整理自己的思路。如果我天真地认为,我这几句话就能触动你,我写个文章就能触动杨老师,那我就在负一层。”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