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鸦岭记事】四十二、李进学先生
当今洛阳城的王城公园里有一巨碑,为台湾青年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树立的,上书“根在河洛”,欲昭示天下,这座落寞的古城也有着不凡的地方——这里是中国之根,河洛文化为中化民族的根文化,中国、中原、河南等词汇均缘起河洛,也是中国人民的血脉之源、文脉之源。具体来说,河图洛书乃华夏文化之根,夏都二里头为历史朝代之根,还有姓氏之根,客家人之根......伫立巨碑下,令人心潮起伏,也令人思绪万千,更令人感动不已。
每每想到“根在河洛”,除了感动与思考,还有就是那四个沧桑遒劲的字,已经烙在了每一个洛阳人的心中,成了永恒的标志,更成为了在外河洛郎魂牵梦绕的招魂幡,实属难忘!看,那四个大字——“根”藏飞白若根须,“在”字庄重贯上下,“河”有遒劲纳四方,“洛”字挥洒尽风流,真写出了这座古城的底蕴与神采!这四个字是谁写的?李进学先生。说起李进学先生,他还是老鸦岭人,具体来说,是鸦岭乡石桥村人,是我们地地道道的老乡。当今,鸦岭籍的中书协会员有4人,他们是李进学、王清献、康留干、许飞飞,其中,以李进学先生的造诣为最高,誉满中原,冠于河洛。鸦岭乡也因此被称为书法之乡,良有以也。李进学先生的书法成就有多大?有人说,在明末清初洛阳人王铎之后的四百年里,进学先生是在河洛大地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被人们誉为当代的吴昌硕。他苦苦研习的魏碑书法,经过几十年的千锤百炼,终成钢筋铁骨的李体书风,既遒劲挺拔,气度恢弘,又奇逸灵动,沧桑古雅,在观赏者心中,筑起了一座新的高峰,峻极苍穹,令人极难逾越。与李进学先生初识不在鸦岭,是在洛阳城里宁健老兄的工作室。进学先生,年近八十,他踱着方步,向着我款款走来,仪态落落有道风……到了近前,一听说我是鸦岭的,他哈哈一笑对我说道:“小老乡好,来来,坐”。坐下仔细观看,嚯,先生心中有丘壑,眉目作山河,就像自己的书法作品一般,浑身从内到外,透着河洛大家风范!
百度之,有介绍曰:“李进学先生,1942年生于洛阳,号印硕居士,润德堂主,曾任河南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洛阳书法家协会主席,自幼痴于书画,尤擅长魏碑书法、牡丹与梅花。正书学钟繇、魏碑;行草书宗王羲之、王铎;绘画追吴昌硕。五十岁前极力学古,五十岁后放开笔机,任意挥洒,横涂竖抹的恣肆,无意合古拍,遂成大家。”仅看百度进学先生相关信息,不全面,更不鲜活。进学先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作为老鸦岭人,我一直有到石桥村一探究竟的强烈愿望。2020年的11月,我来到了进学先生的老家石桥村,拜访了进学先生小时候的伙伴李有记和李共贤。“你们不知道吧,他可是老虎“脱生”的,不一般的。”,李有记大伯一开口,就猛地把我吓了一大跳。只见他哈哈一笑,又和我说道:“小时候俺俩老对劲儿,要是一起耍到行黑(行黑,河洛乡语,夜里的意思),他都不走,非要和俺一块睡。和他一块睡觉,哎呀,他身上的汗毛恶着嘞,跟老虎毛一样,又粗又硬,根根如针,扎得人生疼。”“哟,看起来,你真和他一块睡过觉。就是的,我也和他一起睡过觉,他的汗毛扎得我到了现在也没有忘呢!进学真不是常人哩,有一个文化人给他写了报道,说他是天赋什么禀。”,李共贤大伯接着李有记大伯的话说道。“是天赋异禀吧?”共贤大伯听我说完,笑着应道:“是,就是这个天赋异禀。进学生来精力旺,你看进学写的字多么有劲,不就是这个天赋异禀吗?”问起进学老师什么时候开始写的字,李共贤大伯说道:“进学他叔伯哥李长水,外号叫‘拨天转’,人可“能”,能推开事,有啥事给人家一说,他都能解决,好打不平。这些都还不算啥,最出奇的是,他字写得好,在三里五村最出名。在咱农村,那时候大都是不识几个字的庄稼汉,有这么一个人,那可是真不得了啊,人人都敬着他呢。可惜他寿限老小,活了三十九就死了。进学可能就是受他叔伯哥李长水的影响,天天拿他长水哥的字当帖使唤,照着练,也立志成为一个人上人哩。”李有记大伯接着说道:“十七八岁的时候,进学招工去了洛阳轴承厂。我去洛阳找他,一进他的宿舍,看见他桌子上有好多本子,那上面贴的都是他从报刊上剪下来的字啊画啊,看得人眼花缭乱的。床底下都是纸,抽屉里搁的都是笔墨,听说他把工资都买成了写字的物件,舍不得花钱去买其它东西。他一宿舍住了四个人,一到星期天,那三人都去街上转着玩,进学就是闭门写字,一写都是一天,人家都说他是闷葫芦,书呆子。”“就这样练啊练啊,苦心人,老天爷也不负,你看,现在进学的字镇昝晚儿(镇昝晚儿,河洛乡语,现在的意思)在洛阳城里多吃开(吃开,河洛乡语,流行的意思)。听说,日本国也好多人喜欢他的字,说是要‘祖祖辈辈要学习,世世代代作留念’。” ,李有记大伯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笑开了花。“虽说进学现在可有名,可进学仍然很仁义,人家也不势张(势张,河洛乡语,嚣张的意思),你看进学写字恁好,可他媳妇却不识字,就这,他对他媳妇可好。他媳妇家就是咱石桥村西的老煤窑沟的,一辈子人家两口子和和美美,四个孩子镇昝也都可争气。俺去洛阳找他,在他家,俺们还像小时候那样喷得通晚着嘞,可得劲。遇到他要回老家,还来俺家找俺喷,和小时候一样儿,你说,这仁义不仁义?!”听完大伯的讲述,关于进学老师的仁义,我也深有共鸣。李进学先生担任河南省书协副主席和洛阳市书协主席28年有余,他热爱故土,不仅影响了很多鸦岭的后辈人投身书法事业之中,还孜孜不倦地帮助这些后辈人,形成了目前全乡书法爱好者“百花齐放”的局面。2011年9月,为报桑梓,年近古稀的他更是将自己价值过亿的书画藏品、古玩及自己多年的精心巨幅创作均捐献给了洛阳理工学院,供广大学子及书画爱好者学习参观。为河洛大地的书画事业,他这次的倾心奉献,令闻知消息的每一个洛阳人动容,成为河洛美谈,流芳至今。回到洛阳,我和宁健老兄说起在老家采访先生的故事。宁健老兄哈哈一笑说道,进学老师群众基础好,离开老家五六十年了,至今老家还有这么多传说,真是少见。说起进学老师的书法造诣,宁健老兄说:“进学老师和我说过,佛不度无缘之人。因为喜欢书法,再苦再累对于他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当然条件差的和条件好的相比,肯定要付出成倍甚至几十倍的努力。但人就是这样子,只要是喜欢做的事情,不管条件再艰苦,也会乐此不疲的。在书法这条路上,只管走下去不停,休论春夏秋冬。”“进学老师说,喜欢要纯粹,不要有功利心。”,宁建老兄继续说道,“小时候,进学老师家里没有字帖,就是向别人借。借的东西,多么珍惜啊,他一字一字极小心地临着帖。后来,进学老师把《中国书法字典》都借来了,你想象不到的是,包括里边的注释,进学老师都是一字不拉地描过十几遍,至今家里仍存有几套呢。这个方法虽然很笨,也很苦,但是这促使他打下了一些基本功和审美观。后来他常听村里一些喜欢书法的老人们议论《龙门二十品》,说它是中国书法宝库里的经典,他就暗暗记在了心里。最终,在朋友的帮助下,他想方设法地弄来了《龙门二十品》的拓片。看到《龙门二十品》之后,他几十年如一日,对此临习不辍。中书协主席张海先生在进学老师出版的《李进学书画作品集》序言中曾评价说,进学先生现在魏碑的影子已经渗透到他书法的每一个角落。由此可见,龙门二十品对进学老师的影响之深。进学老师说,他学书法是学了一辈子的魏碑和王铎,这两个帖够他一辈子学习和研究了。人的精力有限,能够吃透一两种碑帖就很不容易了。选好碑帖后就是持之以恒,人一辈子只做一件事,肯定会比一般人做得好。”
李进学先生现在已经是中国魏笔书法学会的主席,那他为什么喜欢魏笔呢。关于这个问题,宁建老兄和我说道:“进学老师之所以喜欢魏碑,他自己说过,字如其人,魏碑书法与他宁折不曲的性格相吻合。进学老师说,当他感悟到了某个字的魏笔奥妙的时候会常常感动,继而兴趣大增。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对《龙门二十品》下了一番真正的苦功夫,并有意地使魏碑书法的特点控制到极尽精微的程度,可以说,他使《龙门二十品》的碑帖元素全部融入了他的血液之中,并使之渗透到了他的各种书体,从而得到了同行们的认可。进学老师还说,不管学哪家的碑帖,首先要做到临帖与原帖几乎乱真的地步,才能将此帖的某些成分进行夸张,从而使自己的书体向更深的程度发展。”在魏碑上的研习,进学老师确实是痴了。他历几十年而不改,力求精微而不辍,下了“铁杵磨成针”的苦功夫,由此我联想到苏东坡的《题二王书》,云:“笔成冢,墨成池,不及羲之即献之。笔秃千管,墨磨万铤,不作张芝作索靖。”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的潜心苦练,由形及神,由神生形,自出机杼,独具风姿,至上世纪八十年代,这时期李进学先生的魏碑书法在社会上得到了很高的赞誉,被社会各界人士称为龙门第二十一品,由此可见其成就何其大!五十岁以后,进学先生入古出古有神笔,以魏碑为基础,将魏碑与王羲之、王献之、颜真卿、王铎书法相揉,以“严谨中见飞扬,雄健中显清逸”为目标,达到了不与人同而自成一家的魏草书体,在河洛大地上开宗立派,李体书风自此风靡。
刘熙载在《艺概》中说:“书要有金石气,有书卷气,有天风海涛、高山深林之气。”今天,每一次细看李进学先生的魏碑隶书作品,先是金石气扑面,古拙生涩,端方凝重,藏着几十年的功力。再仔细观之,书卷气又透于纸背,见字思人,字间饱含着进学先生的深厚学养,正所谓“士大夫下笔使有数万卷书气象,便无俗态。” 他以“读书破万卷”之力来求“下笔如有神”之果,把学问修养作为攀登书法高峰之阶梯。第三,若仔细揣摩先生书法,布局有方,美感乍现,或有“乱石铺街”自然之趣,或有“担夫争道、夫子相揖”的人伦之美,等等,玄妙存乎其间,让人大开“开张天岸马”的遐想,又生“奇逸人中龙”的悟叹!想着,想着,我脑海里忽然闪出进学先生的形貌——他虽然年龄已七十八岁,但身板直正若其笔锋,极其刚劲有力;头发黑中有白,浓密怒竖,似飞白洒脱;走起路来,步伐铿锵,大有从心所欲不逾矩之态......进学先生,一举手一投足,尽徜徉于魏笔之界境也!“对了,你上次不是想让进学老师为你写‘古雒行’三个字吗?先生已经写好了,你看。”,宁健老兄展开一页纸。
一眼惊心,“古”字方正古朴,“雒”字沧桑大气,二眼倾心,“行”字一笔行云如流水,极尽致远之意,正所谓神来之笔也。喜不自胜乃微信发与王清献兄赏之,他大赞云:“行笔如流水,书坛太白风,洛阳城内,别无分号。'忍耐不住,我微信又发与易中天先生分享,先生极速回:”好',又回:'洛阳多方家。'晚上,宁健老兄约进学老师等几个朋友到他的工作室小聚,我来作陪。先生是个很风趣活泼的人,他一到,氛围立刻轻松活跃起来,他浓重的洛阳口音里有着老鸦岭人的厚实与淳朴,边吃边聊,说不完的笑话,叙不完的旧情,大家欢欣鼓舞。尤其是先生的酒量,一杯接一杯,大有“李白斗酒诗百篇”之意呢。酒足时,有个朋友开始上劲了,李老师,写一幅字吧,正是时候。嘿,大家你拿纸、我递笔,但见先生——初时远望之,臂力万钧,纵横捭阖,笔墨接高古;俄而近观之,指尖行云,超逸纸上,开阖抒性灵;兴致昂然间,飞白横生若飞龙在天,收腕落笔似潜龙在渊,入书法驰骋之境;意在飘渺时,更见先生目光如炬,气涌丹田,极从心所欲之态,洒洒乎殆类仙人。某日,把故事讲与古城隐士夜哭先生,先生击节叹曰:汉魏风骨,书家仙翁,进学先生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