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苇 | 大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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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
文/蒲苇
古籍上说,寒气之逆极,故谓大寒。
大寒,大寒——
口中念着这两个字时,便在一片寒光飒飒、雪色茫茫处,恍惚听到钢刀决然划过冰面的声音,利剑凛然出鞘的声音,甚至针尖凄然扎向人心的声音。
冷,冷得呵气成霜,冷得衣薄襟透,冷得无处躲藏。
冷得只能面对,不可后退。
退,退到哪里?
昨夜冰厚雪深,衾枕已孤冷;原路云烟惨淡,烈风正怒号。
所以无路可退,唯有向前,跋苍山过万径,向着白屋处那一豆灯光,向着雪尽后那一点青色,停留或抵达。
这,便是大寒。
大寒,一年中最冷的节气。
此时,风,凛冽;雪,密集。
节气大寒这一天,大风,阴冷。
上午,我凭窗而望,看四九的酷寒之气正浩浩荡荡地游走在人间的每个角落。
路边那几棵法桐灰褐的枝干上还有几枚枯叶在大风中翻飞,它们欲走还休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唐人笔下那个卖炭老翁,他如尘世间一枚居无定所的叶子,一生,都没有温暖的住处,没有安稳的归处。
枝上坠着的许多干枯的小铃铛被风吹过来刮过去,一会东看一会西望,摇来晃去间无叮咚呖呖之音,尽是萧瑟惶惶之色。
楼下那一棵曾经在春夏间摇曳出万种风情的垂柳,那些婉约的叶子早已被北风收缴得一干二净。
如同一个女子,也曾锦瑟年华过,可是三千繁华终有落幕的一天。
眼下,颓废而寂寥,所以无心梳洗打扮,每天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长发穿大街过小巷。
而垂柳近旁的那一棵香樟树,叶子老绿得近乎深沉,仿佛身经百战的将士,面对浩浩荡荡的百万大军岿然不动、坦然自若。
它看看远处的法桐树在路边落落寡欢,又看看近处的垂柳在风中凌乱不堪,心里一定有话要说的,可是,在这冰冷入骨的大寒时节,说与不说,都不能改变什么。
所以千言万语,唯有沉默。
绿化带间的草丛中有两只麻雀正在觅食,低头啄几口后就停下彼此对望,然后开始叽叽喳喳地说着雀界的闲话——
一个说:今天大寒了。
一个答:怪不得路上没有几个行人的。
一个感叹:人生如雪泥鸿爪啊,去年的那些朋友,只转眼间就各奔东西了。
一个呼应:不知老家今年的冬天落了多少场大雪,真想回去看看啊,可而今我年事已高,飞不动了。
一时,它们都沉默了。
随即,又各自觅食。
我在窗前想象着它们的对话时,心有戚戚,一时,也凝眉着。
阴冷的大风中,偶有行人经过,都包裹严实,面无表情,骑车的疾驰而过,步行的行色匆匆。
一个老者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拎着一个布包在风中踽踽独行,因为布包的沉重,因为腿脚的不便,也因为大风的阻力,他走得很吃力,我看到他不时地停下来,调整一下姿势或缓和一下速度,然后继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在零下十几度的低温里,他穿得很少,没有围巾帽子来保暖,也没有手套口罩来防寒。
或许,他一点也不冷吧,因为,他的生命里,一定经受过比今天还要寒的大寒。
在路边,两个八九岁模样的小男孩,正追逐嬉戏,那咯咯的笑音格外清脆,笑声还在半空中飞扬时,他们已蹲在草丛前观看,那惊奇的样子不亚于植物学家发现了奇异的物种。
忽而,他们勾勾小指头,是一百年不许变吗?忽而,又挤个眉弄个眼,是彼此心照不宣吗?
他们,也是不怕冷的,所以,总是把一些欢快而明亮的词语挑在冬日的瘦枝上。
因为人生刚刚开始,因为还没有单独走过暑去寒来的四季,所以感受不到在风雪中走路的艰难,更不会懂得在寒世里奔走的不易。
今夕何夕,小寒大寒又一年啊。
我们每个人的一生,在节气的流转间,也从儿童的懵懂到年轻的感知,进而到中年的适应和老年的沉稳,是节气,把人生中的桃红柳绿褪成了灰白沉郁。
更是节气,把我们的人生从浓烈喧闹走成了平淡从容。
因之,在我们的人生中,有一种经历,也叫大寒。
这种大寒,是至亲的猝然离去,是至爱的漠然转身,是故人的永不再会,是事业的坠落低谷。
这样的大寒,每一抬步,脚底下都是冽冽寒气;每一次用力,内心的疼痛都被生生撕扯。
它像寒潮的持续入侵,让我们天地间的草木萧瑟得无依无靠,让我们残缺的山川空旷得无止无境。
苦寒降临的那一刻,我们蜷缩着痛苦着,捶胸顿足过撕心裂肺过,在酷冷的现实和美好的梦境之间苦苦挣扎。
好在,生活终究给了我们足够的时间,给了我们抵御寒冷的时间,给了我们磨练心性的时间,让我们在一走一疼中调整并修复了自己,进而走出内心的困境,走出人生的大寒。
只要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严寒会把我们锤炼成旷野上一株沉静而向上的草,为守望大地而长久存在,为增添春色而初心不改。
历尽千山万水,才能从容地看海天一色;走过小寒大寒,才能淡然地听风起雪落。
大寒,也是一年中最后的节气,冷的极致便是暖。
寒气散尽之时,定是东风吹来之日。
作者:蒲苇,原名李芳,连云港女子,爱生活,爱一切美好温暖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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