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伊消得人憔悴 娄炳成
——张云其诗、其文、其人
本应该很早就结识张云的，却阴差阳错，直到我退休之后才有缘与他成为朋友。我俩是酒友，亦是文友，但我总是认为这两点界定并不十分确切，似乎还缺少点什么；到底缺少什么，剪不断，理还乱，我也没有想清楚。总之，在我心目中，他不是一位普通朋友。
张云赠送我他在新世纪一十年代里出版的两册诗文集，一册是《不朽诗章献爱人》，另一册是《谁划分世界》。这两册诗文集我本应该在十年前就可以读到的，那时间他有意送我，我却因为不认识他，并觉得在我的印象当中他没有诗文名气，就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在武都区第一届墨学研讨会上与他近距离接触，继而有了交往，成了朋友之后，我才在与他共饮之时，主动提出向他讨要他的诗文集，以实际行动弥补我当初对他不恭留下的遗憾。
三年来，我与诗人张云的友情日渐加深，感觉他的人品、气质、学识，以及他对诗歌创作的执着追求，很有一些令我感动之处，我便走进了他的诗文里，对他的精神世界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于是，在他并未要求我给他的诗文写点什么的情况下，我心甘情愿地写下了这些文字，可以算作评论，或读后感，但也有对他本人的品评。
一、张云的诗文重在以情感人
《尚书·尧典》中说：“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庄子·天下篇》说：“诗以道志。”《荀子·儒效》篇云：“《诗》言是其志也。”这些古代经典话语都说，诗歌是表达作者内心思想情感和理想追求的。张云的诗歌亦不例外，但他不以文字语言的华丽、惊艳、料峭见长，而是以真挚的感情色彩动人，以直抒胸臆的表述感人。
他结集在《不朽诗章献爱人》中的诗歌，充满了亲情、友情和爱情，几近于“为情而生，为情而死”，好一个“情”字了得！其中的《献给逝去的爸爸》《献给洁白如雪的你》《献给所有美丽和善良的姑娘》（以下简称“三献”）很有代表性，纯真、率真、天真，不参杂丝毫的世俗功利，没有半点虚情假意，如同赤子之啼叫，蓓蕾之初绽，晨鸟之鸣窗，母亲之呼儿，一如他本人情真如水，意切如吻，至情至性，单纯得像个整天乐呵呵的儿童。
“当您瞑目而去的时候，我为您微温的躯体擦洗，因为一直到您八十四岁的高龄，我从未/侍侯过您！也从未好好地/把您伴随！现在陪伴您的/也只有那些已故的乡亲。”“我知道，此时此刻，您正和善良的先祖们坐在一起，共同关心子孙后代的善良和福寿问题。”这是“三献”中第一首里的两段，纯粹的白话里，是对父亲深深的热爱、难以弥补的遗憾，以及永远的怀念。
“我从你白皙的皮肤/窥见了黎明/我的心——这林中的鸟儿/便从巢中飞出/直冲天穹/并洒下珍珠般的/啭鸣”，这是“三献”中第二首里的首段，语言还是白话，但诗意很浓，意境很好，隽永耐读。字里行间，依然充溢着深情，如同初恋时写的第一封情书，是对异性的第一次追慕引起的不同寻常的心跳，感人至深。
“我写下了不朽的诗歌和文章，但不能像符经那样/被佛学大师所传唱/只能幻想着千百年后，全世界都知道我生长的村庄。我打印了许多的诗和文章，赠给所有认识或不认识的姑娘，只希望她们把我的名字传扬。”这是“三献”中最后一首诗歌的首段，直白的语言里所表达的愿望，虽然是作者的一厢情愿，但却具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执着，是诗人心中一个美丽的童话。
二、张云的诗文蕴含着理性的思考
如果说，张云的诗集《不朽诗章献爱人》是他的情感世界的话，那么，他的另一册诗文集《谁划分世界》更多的则是他的理性世界。在这册诗文集里，其视角挪移到了更加广阔的天地，对自然、社会和人，有了较为深刻的思考，蕴含着一定的哲理。但万变不离其宗，依然是通过诗人本人眼睛过滤、诗人本人大脑遴选的意象，是保持了他的本色的艺术作品，思维定势、基本情调、固有手法不变。
《谁划分世界》的前三分之一是散文，后三分之二是诗歌。在拜读之前，我就在微信圈里读过他的许多诗歌作品，但读他的散文还是头一回。张云的散文一如他的诗歌，没有咋咋呼呼，没有振聋发聩，而是平易近人，娓娓道来，很亲切，很温馨；有的蕴含着哲理，有的是诗化了的文字，不讲究华丽的辞藻，更不哗众取宠。
其散文《崇拜母亲》与《献给逝去的爸爸》属于同类题材、不同体裁，两相比较，写给父亲的是赞美，是遗憾，是缅怀；而写给母亲的则是依恋、崇敬和感恩。“小的时候，不论母亲去哪里，我都拉着母亲的手，和她寸步不离。离开了她，我会伤心得哭个不停。”开篇之句，对母亲的依恋溢于言表。接下来，通过乡亲对母亲的口碑评价，写到了母亲随遇而安的生活态度，写到了母亲对钱财福报的认识，既有天下所有母亲的共性，又有自己母亲的独特之处。
散文《论不朽》开卷写道：“一个伟大的人，能享受到庸俗的人不能享受的幸福，那就是不朽的感觉。孔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但是庸俗的人也知道不朽，他们也想不朽。”这篇议论文很短，却谈古论今，以司马迁及其著述，归结什么是“不朽”，有理有据，侃侃而谈，证明了作者是一个爱读书、爱思考的人。
收录在这册诗文集里的一首长诗，其标题也很长，叫做《关于2008年汶川8.0级大地震的沉思》，起句四行：“事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关于事物的沉思/死者已经死去/生者为自己的生存倍感欣喜”，接着又以四十八行的诗句，描写了大灾之后世界依然是这个世界，满大街依然是灯红酒绿，人们该干嘛干嘛，今是昨非，没有了苦难的记忆。对一种现象的复述，揭示了诗人的人文情怀，悲悯情怀。
另一首起名《铁匠》的诗歌，写的却不是铁匠或者打铁的事情，而是由铁匠联想到人的锻造，“可是，在生活中/不少人喜欢从事比铁匠还要艰辛的工作/把这样的人锻造为那样的人/把这样的孩子锻打为那样的孩子/可是却没有铁匠的手艺”，对于“百年树人”的思考，放在铁匠打铁的寓意当中，喻理于情，浅显中见真知。
三、张云诗歌表现手法的成功与缺憾
从结识张云之后与他的许多交谈来看，他是一个勤读书、爱思考的人，读过诗经、乐府、唐诗、宋词等大量的古诗词，但更多的是翻译的外国著名诗人的诗歌作品，大约是其最初写作时潜心摹仿参照的是这一类型的诗歌样式，使得其诗作具有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新文化运动早期中国诗坛的遗风，以及“十年特殊时期”以前诗歌写作的板式。这一类型诗歌表现手法，已被许多诗人弃之不用了，能够一以贯之，坚持到底，很不容易，需要极大的执着与勇气。
作为艺术表现手法本身，原本没有孰高孰低、孰优孰劣，但是，诗歌创作也与其他文学艺术门类一样，关键不在于写什么，而在于怎样写。这个“怎样写”，就牵涉到了艺术表现手法问题。纵观我国诗歌艺术发展史，由最早的诗经、汉乐府的民歌体，演变为五言、七言格律诗，再到长短句的宋词，又到相对自由的元代散曲，直至现当代的白话诗，呈现出马鞍形的变化，由简单到复杂，再由复杂到简单，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摆脱外在的束缚，达到思想的翱翔与表现形式更加灵活的一致性，让形式服务于内容，助推思想意识的传播。诗歌的内容五花八门，是琳琅满目的各类物品，但传播方式已经成了“特快专递”，老式的“鸿雁携书”“托人捎带”、“封皮邮寄”等都不合时宜了。
我认为，张云的诗歌创作在艺术表现手法的具体运用上，其成也“大白话”，败也“大白话”。在张云的求学时代，这种诗歌艺术表现手法还在以其惯性占有一定的市场，张云的诗歌也就很容易打出来，被读者所接受，从而取得一定的成功，使其迈入诗人队伍的行列，在陇南诗坛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被圈内的人所认可。
但随着改革开放大潮的汹涌涤荡，“经济基础”对“上层建筑”的决定性影响，文学艺术的表现手法不得不与时俱进，出现了“空灵派”“意识流”“穿越型”“炫酷式”“非理性”等等奇特的反传统样式。张云的诗歌艺术表现手法，依然故我，依然停留在“大白话”上，就显得有些固执了。别人都是西装革履，惟你还是中山装老布鞋，就少了艺术应有的朝气。我一直不敢涉足白话诗写作，也是因为我只会传统的老式手法，就只能做一个诗歌的鉴赏者。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不一定准确，仅供张云参考。
四、张云的诗人气质足以称道
张云是一个具有诗人气质的人，所谓的“诗人气质”并没有确切的定义，在我看来，那就是“为诗而生，为诗而苦，为诗而乐，为诗而献身”的一种精神特质。张云的两大爱好就是作诗和饮酒，作诗是他的精神追求，饮酒是他的物质享受。对于作诗，他在学生时代就立志成为诗人，想流芳后世，“幻想着千百年后，全世界都知道我生长的村庄。我打印了许多的诗和文章，赠给所有认识或不认识的姑娘，只希望她们把我的名字传扬。”
张云的饮酒颇有说道。都说酒品即人品，人之品味高低，不在于要喝多么昂贵之品牌酒，做到“四个任何”，即任何场合，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酒类，都能应付自如，便是具有酒品之人。酒有其值，情义无价。张云便是这样的饮者，他并不在意酒的价位档次，有酒就行，朋友可多可少，场合随时随地，不热衷于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邀请，但得布衣之交即可。喝得再多，也不会闹场扫兴。难得！
张云是一个技术型的国家公务人员，志不在官场，具有古代文人学士的风骨，只一门心思写诗，到了“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的程度，令我不得不肃然起敬；而且，张云还有一颗水晶般透亮的诗心，做人率真，为人坦荡，没有城府，给人以安全感。这也是我将他引为朋友最大的原因。尽管我不大赞赏他的诗歌艺术表现手法，但我还是喜欢读他的诗歌作品，一如审视他这个人，给我以清爽、明朗、超俗、正直、坦诚、憨厚的美好感受。
有鉴于上述所言，张云的人缘一直很好，无论是“鸿儒”还是“白丁”，无论是文人，还是其他人，都喜欢与他交朋友。依此来看，张云有李白、杜甫、刘伶、东方朔等古人的风范，写作，饮酒，交朋友，其乐融融。张云是一个没有秘密的人，他不忌讳讲述个人的生活遭际，也不会替别人保守私德方面的秘密——也许一个天生透明的人，看世界、看别人，也都是透明的吧？人有各种各样的活法，不能够效仿，但可以欣赏。我欣赏张云的诗文，更欣赏他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