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往日的苦,不禁泪汪汪

想起往日的苦,不禁泪汪汪

蔡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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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岁月艰难,家大口阔,年年超支。父亲当了几十年的生产队保管,老是给别人管钱。每年秋后算帐,满满的一木箱娃钱哈分给了劳力多的户,让人好生羡慕。每位领钱的,两只手都要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生怕把钱弄脏了。拿到钱,双手捧得紧紧的,生怕跑走一张。那是他们一年的辛勤汗水,那是他们三百多个日夜的期盼。拿到钱,盘算又盘算,一个子要掰成两半用。有的要为待嫁的丫头置办些嫁妆,有的要为年底结婚的儿子建新房。也有钱还冒捅热就改了姓的。我的一个表哥身强力壮,勤巴苦做,能挑一百八十斤的担子走好几里路。就是手痒,管不住自己。几分钱一包的烟舍不得买,玩起钱来不蓄心,分的钱没几天光景就被他输的精光,表嫂不依不饶,擒死放揣跟他讲口,闹得鸡犬不宁,好端端的一个家庭,搞得一个鼻子朝东,一个鼻子朝西,都是钱惹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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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困难,父母越让我们兄弟姐妹个个上学读书,这在当时应该是一种远见。为了补贴家用,夏天我们做子女的满湾树上找丘林壳(蝉蜕),秋天到附近山上挖中草药,春天捉蜈蚣虫、下虾子、抓鳝鱼、爬树摘老丝瓜、捡烟屁股头,只要是能变钱的,丝毫不会放过。尽管如此,还是经常拖欠学杂费,为此,放学后被老师留校是常事。为这事内心感到有些羞愧,可它逼我更加奋气,更加刻苦地读书,各门功课在班上总是数一数二,终于感动了老师,为我减免了好几次学杂费,我从内心感谢侯光熙、余徳进、孙兆鄰等几位老师。没有辜负父母和老师的期望,小学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安一中,后来还上了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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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同年大月份的一个舅表哥,家境很好,衣食无忧,就是不愿意上学读书,他父亲每天拿着棍子赶都不中,没办法,找来几个人把他抬到学校,坐在教室他也不好好听讲。不是不聪明,他家里有钱,他在家里什么心不用操,什么事不要他做,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吃什么有什么,哪有心事读书哟!这恐怕是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的周期在作怪。

隔壁一位税务干部,成天拿本税票,见生意人就收费,收多收少全由他说了算。那些做小本生意的精得很,为了少交税,会给他点好处。时间长了胆子也大了,有时少开票多收钱,有时干脆只收钱不开票。人们常说久做必犯,他也不例外,好景不长,东窗事发,坐了两年牢,回家当了农民。没抵住金钱的诱惑。

上安一中的第一天,是父亲挑着行李送我去的。当时全县只有两所中学是全日制学校,每个新生要把粮油关系转到学校,每个月只要交足六块钱生活费,食堂便供应饭菜。我家是超支户,从生产队是分不到钱的,记得报名时必须交齐半年的学杂费和一个月的生活费,两项加起来得十来块钱。在那艰难困苦的年代,简直是个天文数,真不知父母是怎么东拼西凑、东挪西借愁团圆的。父母为子女真是操碎了心,愁白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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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月算是平安度过了,一日三餐能吃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接下来生活就没有保障了,家里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帮我交生活费。好在学校对家庭困难交不起生活费的学生每月发一点助学金。分几个等级,甲等六块,等于是生活费全免,只有孤儿才能享受,全校只有一个姓李的女生够条件。我评了个丙等,一个月两块钱,因为还有比我更困难的。评助学金既严格又公平,每个人先提出申请,详细介绍家中人口、劳力、收入等情况,并附上生产队的证明材料,班主任陈光照老师还要个别调查一下一起来的小学同学,然后在班上公示,最后才确定下来,同学们毫无意见。

两块钱的助学金只能管十天,后二十天便没着落,对欠生活费的学生,食堂立马停止供应饭菜。总不能饿着肚子念书吧,我们这些穷学生会提前回家自想办法,有的从家里挑来红苕,有的挑来炒米粉,有的干脆挑来生米。炒米粉用学校的免费开水一冲就可以吃,红苕和大米每顿要花一分钱的加工费在食堂搭伙蒸。这三样东西我都轮流回家拿过,还不误上课。星期六后半夜邀几个同乡摸黑赶回家吃暗早饭,星期一鸡子叫头遍就要起床,母亲在地下纺线子,把我叫醒,弄点我吃,送我走了她老人家才去睡会。有时跟着湾里赶牲口,有时跟着挑脚的,赶到学校上早自习。那时只有十二三岁,往返七十多里路,确实很累,脚上经常打泡。有时边走边参瞌睡,好几次掉到路边沟里去了,达醒了爬起来接着走。碰到下雨,脚上的布鞋吸满了水不拿脚,把裤腿一卷,找根草要子把鞋捆在腰上,打赤脚走。深秋或初冬,双脚会冻得通红,失去知觉,第一次没经验,打来热水,脚一放进去像刀子割,痛得眼泪流。这个教训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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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是从家里带来的箭杆白水盐菜、霉豆腐等,有时天热放坏了,或提前吃完了,就到梨园街酱园铺买三分五厘钱一斤的劣质酱豆对付几天,算是沾点寒气,有盐无油,常常是吃了上顿等不到下顿。中山街老油果铺给我们提供了很大的方便,隔三岔五推来满满一车炸货,停在教室与寝室之间的空地上叫卖,有油条、麻花、散子、叶子粑、啥角粑,品种很多,看了直流口水。开始只知道用钱买,我们这些交不起生活费的,只能望而却步。后来不知是哪位鬼精灵同学告诉我,可以用粮票换,人多时不行,要趁人少时悄悄地交易。我一个月在食堂只吃十天,司务长会把后二十天的粮票退给我。那个时候中学生每月供应三十六斤,二十天可以领到二十四斤粮票。用多少粮票换多少炸货记不清了,反正手里总有换不完的粮票。肚子里有了油水,解小手的次数少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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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不明真相的同学还跑去向班主任告状,说我们领助学金,不交生活费,天天买油粑吃。真叫人哭笑不得。老师也许知道内情,睁只眼闭只眼,冒把我们么样,理解万岁!

没过几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有的去串联,有的回家玩,有的一去不复返,连毕业证都冒拿。这样好多粮票无人领取,司务长张某没有上交,据为己有,由于数额巨大,粮票等于是钱,被判刑坐了牢,后回家当了农民。

总觉得苦日子过得很充实,过得有滋有味,好日子一些人往往把握不住。

红卫兵串联    图片选自网络

有段时间,城区脑膜炎流行,学校果断采取措施,实行封闭管理,没有特殊事,一律不许出校门,每天用淡盐水嗽口,实在要出去的,进出都要由校医张仲英老师往鼻孔里点一种黄色的药水。

要是平时,我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回去一次,这次少说有一个月不让回去,有的欠家里欠得哭。父亲可能是看我几个星期冒回去,担心,大老远放下农活来看我。不让进校园,只能在门房见面,见面时,父亲和我都点了黄药水,不是个味。父亲带来好多吃的,有炒米粉、红苕、半干的煎好的鱼块,粉子里面还放了猪油,这是破了例的。父亲反复叮嘱我莫吃独食,把点同学们尝哈,我照办了。

因祸得福,省去了我来回往家里跑的辛苦,还吃上了美味佳肴,太幸福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们做儿女的一辈子也报答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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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膜炎流行期间,尽管学校采取了很多措施,还是有人感染,听说别的班有个同学送到医院没有抢救过来,一时间搞得人心惶惶。我们班也感染了一个,大家更紧张,是一个姓杨的同学,烧得人都昏迷了,几个赵棚老乡用食堂拖米的板车连夜把他送到普爱医院抢救,算他命大,救活了,没留后遗症,真是幸运。

过去快五十年,一次在安陆小转盘附近,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大声直呼其名,好激动,生怕他跑了,他朝我瞅了老半天,冷冰冰地冒出一句,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我赶紧说,读安一中你得脑膜炎,是哪些人把你送到医院去的,还记得不?他连声说,记得,记得,那怎么能忘记呢?那哈是我的救命恩人。但他还是记不起我是谁。也难怪,那时的我,个子矮小,老坐前两排,现在一米八,快七十了,老了,他怎么认得出。我只好自我介绍,他才说有点印象。他硬要我把那几个人找齐,好好答谢他们,我说尽力吧!我们就这样站在路边叙了半个多小时的家常。见他的确很诚恳,我采取人托人、人找人的办法,约定第二天在汽车站候车室集合,除一位姓魏的同学实在联系不上外,其余的都到齐了。姓杨的同学好高兴,把我们弄到餐馆大吃了一顿,席间有叙不完的旧,道不尽的情,报不了的恩。晚上又到他家叙到么盏(很晚的意思)。

蔡国文初中同学熊国焘(左)、杨伦奇(中)、柯明华(右)

姓杨的同学从医院回来后,在寝室里又躺了好几天。我当时也有些不舒服,利用课间休息时间去医务室看了校医,我们都习惯称他张老师,他的资格很老,据说解放前就参加了革命。

医务室很简陋,除了四环素、土霉素、镇痛退烧的药以外,就是外用的红汞、碘酒、紫药水、纱布等。张老师有句口头禅,只要不是外伤,头痛脑热去找他,他都会用同一句话提醒,同学,多喝开水,多吃青菜。开水天天有喝的,青菜顿顿吃,哪来半点荤腥。象我们交不起生活费的,青菜也难得吃上。

蔡国文故乡老屋

张老师要我张开喉咙啊了一声,又用听筒听了心肺,算是全面诊断,看我眼泪水、鼻涕直流,肯定地说,不是脑膜炎,我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了。给了几颗丸子要我按时吃,还写了个纸条让我交给班主任,建议休息几天,不上课。出门时仍然没有忘记那句话,多喝开水,多吃青菜,我没应声,只点了个头,我床头木箱子里只有咸菜,不想当着老师的面说谎。

班主任陈老师看了校医的纸条后,同意我休息几天。这样,大白天,我和姓杨的同学两个人在寝室里躺着。本来浑身骨头象散了架,加上药物的作用,睡得很深,有时想睁一下眼睛,怎么使劲也睁不开。寝室里只有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声,静得有些可怕。他在下铺,我在上铺,两个人几天几乎没说一句话。他爸在赵棚食品工作,家境稍好一些,有钱交生活费。生活委员对他也很关照,每次开饭,都把饭菜送到他床边。隔离期间,也没见他家里人来看望,过了好些时,他在孝感读书的姐姐才来看了他一次,这对他来说,算是很大的安慰。

蔡国文初中老师程桂兰和程老师的老伴陈武情

他稍微清醒一些后,记起了查看他床头的木箱子。那时,我们每个学生的床头都有一个从家里带的木箱,装些生活用品,平时总是锁着的。他可能是生病的原因,没有锁。这一看不打紧,突然发现放在里面的钱不见了,马上报告给了班主任。班主任陈老师很重视这件事,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这件事抖了出来,讲了这个事的危害性,提醒拿了钱的同学,没有说偷,高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钱悄悄送到老师寝室,保证不向学校汇报,不在班上公布,不追究,只个别教育一下。还鼓励知情者用递纸条的方式举报,对举报者保密。

这一招在我后来教高中时也用过。一次,仼班主任的老师外出短期培训,我临时代理。下雪的冬天,一学生半夜要小便,怕冷不想出门,顺手拿起同学的饭钵当尿钵解决了问题,尽管他一大早倒了,中午那个学生吃饭时还是有骚味,向我投诉。这是个无头案,天知地知,他一人知。我想起了老师的办法,上晚自习时,我把这件事公布了,讲了不道德的性质,然后发给每个男生一小张白纸,不记名揭发,结果人人都写不知道,这本在我的预料之中,这时的我已青出于蓝胜于蓝,深谙孙子兵法兵不厌诈,收齐纸条后,煞有介事地认真看了一番后宣布,已有三个人检举了拉尿的人。与陈老师一样告示,请这位同学三天内晚上十一点以后到我寝室自首,保证一不向校领导汇报,二不在班上公布,三不给仼何处分。结果,他当天深夜就悄悄来我房间认了错,我毫不留情地把他狠狠批评了一顿,当然也实践了我的诺言,这也叫言而有信吧。这个人是谁,我不会说出来的,让他烂在我肚子里吧。

蔡国文初中毕业证

过了一年多,事情终于水落石出,一位姓董的同学再次偷东西的时候被发现了,也算是久做必犯吧,把上次偷杨姓同学钱的事交待出来了,扎子(钱包)扔在城河里。偷钱人的名字我至今记得,不必说出。再没钱也不能做这个事啊,都是穷学生呀,还害得我好长时间抬不起头,我还得感谢他为我洗了清白。

我们年级三个班,我们是二班,在中间,教室是平房,单纯的一排,后面是残存的城墙,前面栽有一行美人蕉,一年当中大部分时间都在不厌其烦地开着几种颜色的花,花不香,也美不到那去,没人理她,更没人采摘她。

我们教室所处的位置在全校算最高的,与东边由北向南排列的三排高中教室在同一高度上,在一个高度上的还有西边一排高中宿舍、教工、学生食堂,我们班的寝室、图书室、财务室及部分单身教师宿舍。西南边的女生宿舍、有家属的教师房间与西边的小操场在一个高度。我们教室正南边的实验室、教务处、初中另两个年级的两排教室、开水房等建筑物与大操场在一个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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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学校占地面积很大,很四正,东边、北边都是城墙。据说很早以前是驯马的地方,故有草东门之说。马要吃草料,便有远近的农民源源不断地送来,草的队伍,沿路掉的是草,草东门由此产生。与之相对应的还有粪南门、金西门、银北门。南门外是菜园,天天有菜农给蔬菜浇粪,人们便称其为粪南门。西门河码头,商贾如云,日进万金,金西门自然形成。北门也有码头、商铺,与西门相比大为逊色,只能屈称银北门。

学校坐北朝南,南边是正门。西南边粮食局食堂有一侧门从东边往学校开着,不准旁人随便进出。高中教室东边好像没有围墙,可以随便爬到残存的土城墙上去。除高中教室南边每个班有块菜地外,好多班还在东边城墙上种了冬瓜丶南瓜,采摘的瓜菜以每斤一分钱的价格卖给食堂,钱由班主任掌管,做为班费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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