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旧事系列 之 东关十字街 | 陈豫闽

作者简

小城旧事系列

东关十字街

陈豫闽

小城的东关十字街,有点天安门广场的味道。
我小时候的渑池,像模像样的街道就只有这一条,解放前叫“中山大街”,解放后叫“解放大街”。不过“解放大街”没有“中山大街”长,因为为了纪念烈士续海露,将原“中山大街”十字街往东那一段,改名叫了“海露大街”。
那个时期,整个小城除了“一中操场”(现仰韶广场的一小部分)、“人民会场”(现东关影剧院西侧菜市场大棚下那一小块),也没有什么像模像样的广场了,所以,东关十字路口这一片,就成了小城人民常常聚集的地方,成了小城新闻经常发布的地方,成了小城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六十年代初,小城在热闹的东关十字街西南角,拆了一层的旧商店,建起了三层高的百货楼,百货楼建成没过几年,又莫名其妙地在本来就不太宽敞的东关十字街正中间,修建了一座小城“东方明珠”——基座是四方形的灰白色的水刷石面(不是后来兴起的水磨石面),不光滑,往上是六棱锥形木塔,顶尖处是一个木质的红色五角星。
渑池作家李爱民撰文说,顶尖处有个龛,里面供奉着毛主席像。这个我倒从没听说过,更没见过。木塔高达几十米,即使有毛主席像在上边,在下面的人谁也看不到,估计建筑方也不会这样做,因为这样做了人们也看不到,那就不会去做,也没必要去做。
四方形基座大约有三米见方两米高,上面经常被大字报覆盖着,平常几乎看不到它水刷石的面孔,李爱民所说的上面还有毛主席诗词和毛主席语录,我也没有印象。
我们那时候,由于是“市民孩”整天没事干,几乎每天都会来到东关十字街这里玩耍。
这个木塔基座上经常张贴大字报,所以才常常引来人们的围观,大字报的内容,多是一些传单内容的转发和不同组织之间的攻讦,现在看来其实是无聊的很。
这座木塔很耽误事,尤其是后期影响车辆运行,八十年代初就被拆除了。看来它也属于“拍脑门子工程”。

小城的东关十字街之所以显赫和重要,是因为这里有座全县当时唯一的购物中心百货大楼。全县当时几乎没有两层建筑,更别说人家百货楼都三层高哩,那可比现在小城的鸿泰广场和大张超市都牛逼,人家是当时唯一的商业中心。乡下人只要来县,没有不到百货楼来的,不来百货楼,回去给人说去县了人家就会笑话你,说你几乎等于没来县。

百货楼的重要性还在于在百货楼这里,当时能买到别处买不到的,不要票证的便宜货、减价货和处理货——而这些都是那时的人们最关心的物品。

那个年代,许许多多东西都要票证,包括肥皂火柴牙膏也要票,渑池虽然没有外地那样极端,大粪要票、月经带要票,甚至是否觉悟也会发觉悟票,但没有票证光有钱,许许多多东西是干着急买不着的,就连饭你也吃不上,这个倒是事实。

就拿人们做衣服所需要的布来说吧(那时候没有卖成衣的),那是需要有布票这种票证才能够买到的,男孩子们普遍匪气穿衣服费,常常没多长时间就破了,补了一次又一次,然后再补第三次,到最后也总得做新衣吧?做新衣就需要布票。

当时全社会整个物资紧张,颇有点儿像现在东北的那个邻居。上头发的布票根本不够用,三年困难时期时,北京市每人每年只发四尺五布票,后来才改为六尺,即时到了最好的时候,北京每人每年也只发三丈布票。在我的记忆里,渑池只有比北京差,没有比北京好,布票绝对没有发过每人每年三丈的好时候。
在渑池,当年每人每年发一丈二布票,后来才涨到一丈五,这些我还是蛮有印象的,而且还记得给幼童发的布票更少。
如果谁家人口少,那就会觉得布票更加不够用,因为不能调剂使用了。做一身衣服就需要一丈五布料,即使省一些的不要布兜的衣服,也得丈二布料,全年的布票,做一身衣服,就一下子用完了还不够。
百货楼这里,隔三差五就会卖一些不要布票的布和布头,也会卖一些印染坏了的处理花布,你说家长们家属们能不常来这里吗?
那时候还没有化纤布,一般布也不是精纺的,很不结实,很不耐穿,小孩子的衣服,不到半年就会烂成大窟窿小眼睛。现在倒好,越是不需要布票了(1983年底开始不要布票,但也没有说废止。原因据说一开始是商业部怕宣布布票作废会引起社会动荡,后来才发现,其实这种想法是多余的。化纤布多了,棉布结实了,谁也不会有事没事就去使用布票抢购布料存着),现在的面料却一个比一个结实,根本穿不烂。

县上的大事情,国家的大事情,总会先在东关十字街这里以布告通知的形式发布,电影和戏曲海报也会张贴在这里,所以人们就常常聚集在这里。
百货楼早先只是上门板的那种一层的门面房,黑色的门板,晚上一块块按上,早上一块块卸下来。当时这里也不能算热闹,只能说相对人多一些而已。
拆掉旧建筑要建百货楼时,大家都觉得很稀奇,当时的小城几乎没有楼房,大家伙心里的那种“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种共产主义生活,已经期待很久很久了,听说终于要有楼房了,能不来看看嘛?
我们几个小伙伴,当年大都是十岁左右,当时也不用上学,学校都“停课闹革命”放假了,因此在百货楼建设期间,我们就常常跑到工地上,像如今的工程监理那样到处转悠。
百货楼建成之后,我们更是有事没事都要楼上楼下转个不停,尤其那楼梯扶手,简直成了我们的专用滑梯,从三楼滑到二楼,再从二楼滑到一楼,也没人制止我们管我们,也没见过有家长担心我们一不小心摔下去。那时候的我们都是散养,都不娇气。
不少乡下人,甚至专门来城里一趟,就单单只是为了亲眼看一看百货楼,他们大多数时候啥也不会买。不是不想买,而多是买不起。
记得百货楼竣工后的一天晚上,我饭后没事干,又溜达到东关十字街这一片转悠玩耍,在百货楼门口这里,我让一个不认识的小屁孩涮了一把。
当时百货楼正门口的柱墙上(也是水刷石的),一边一个带罩子的灯,晚上一直亮着,人们都觉得很稀奇常常围观,因为以前只见过白炽灯泡,这种带罩子的窄长形状的灯从没见过。
那个孩子比我小几岁,个子也低我一头,他说:“这个灯我敢摸,你敢吗?”说完,那个小屁孩蹦起来,真的摸了一下灯罩。那个灯是塑料罩子,但上下两端是金属镀镍的,也不知是小屁孩跳得高,摸到了塑料罩子没摸到下面的金属部分,还是其他原因,反正当我摸的时候,被电打了一下。
我让那小屁孩再摸,人家这次真真切切摸的就是金属部分,仍然没事。我照着人家摸的地方,战战兢兢摸了一次,又被电了一次,虽不严重,但滋味也不好受,把我气得够呛,但也对小屁孩无可奈何,因为就是打人,总得有些能说出口的理由吧?
过后想想,那灯罩大概是没接地漏电,但不太严重打不死人,那个小孩伸手就能摸到灯罩的下端,但他每次都跳起来摸,是脚脱离了地面,所以才不会被电着,而我是直接站在地上摸的,当然会中电了,我也不能神二八经无缘无故地原地往上蹦吧?
都说不能“十七捣十八”,看来真能。

记得是1973年或1974年冬季吧,小城第一次举办环城跑比赛,起点和终点都设在县城西关的一中操场内,规则是从一中操场出发,经过西关县委门口,跑到东关十字街时必须绕过木塔再往北,穿过平板桥涵洞,再往西跑回一中操场才算结束。
说来没人相信,现在体重180多斤的我,当时正上高中,瘦瘦的,体重不到110斤,因常年坚持长跑锻炼,身体素质很好。那次环城跑比赛,我竟然得了第三名,成绩多少记不住了,但一定不错。
第一名和第二名,当时大冬天的人家却都穿的是短裤在跑,而我和绝大多数参赛者一样,都嫌穿着短裤跑怕人笑话,并不是怕冷。穿着长裤子跑,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到了后半程,尤其是到了东关十字街,绕过那个木塔之后,越跑越觉得裤子碍事,就连裤带上挂的几把钥匙都嫌沉重,我瞅见路边一个熟人,话都没说就将钥匙取下来扔给了人家,现在想想看,我因穿着长裤跑,成绩肯定会受影响。
第一名本来就是省田径队的小城人,第二名后来也被省田径队招去了,看来我的成绩也了得。

第一名的名字现在记不住了,好像是英豪黄门(念:mai)矿上的工人,姓张。第二名我倒认识,是我的同学张玉涛,他是县高中体育老师张志信的儿子,高中毕业参加工作,先是在县政协办公室,后调任县行政大厅任了主任。不过当年他的名字叫张叉子,不叫张玉涛。
据说,他是因出身不好怕毕业后没前途,才被父亲逼着拼命练长跑的,可惜到了省田径队,终因成绩提高不快,训练太苦累到尿血,后来又回来了。
虽然我也属“可教子女”没什么前途可言,但当时我却没想那么多,爸妈也没人逼我练,更没人逼我报名参赛,我仅仅是觉得,要是专注从事其他体育项目,像我这种一米七的身高,不会有什么骄人的成绩出来。
长跑好玩,长跑是自己的长项,长跑在成绩上能超过别人,所以我才会坚持练习,才会报名参加比赛的。像篮球排球跳高跳远等好多体育项目,我虽然也都喜欢也会参与,但自己个子低,知道也出不了好成绩超不过别人,所以后来我就一门心思跟着张叉子练长跑。天晴跑下雨跑,下大雪也跑,经常是早上别人在操场跑几圈就行了,我俩却要比别人提前早起,先跑到几公里外的煅烧厂然后再跑回来,紧接着再在一中操场里和大家一起跑,我这也算是一种虚荣心在作怪吧。

我们当时说是在上学,其实也没学什么,学好学赖、旷不旷课,学校和老师几乎都撒手不管,也没几个老师真心真意好好授课,大都是在应付差事。
因为努力教学,弄不好就会被扣上“白专”的帽子,弄不好就会被学生们反潮流给反了。当时“黄帅事件”正在全国闹得纷纷扬扬,哪个老师也不想被身边的小黄帅给揪住辫子了。那时是1974年,我正上高一。
唯独因有了“加强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最高指示,所以学校才会高度重视体育课。作为学生,我们喜欢体育课不喜欢文化课并不奇怪,那时候正流行“知识无用论”,都知道学好学赖都要到农村去戳牛沟子,还学习还有何用?有时间还是好好参加参加体育课,把身体练得棒棒的,这样到了农村才会有用武之地。
说起那时候的体育老师,如今我都能叫上名字,文化课老师的名字倒有几个已经忘记了。马海河张志信这两位体育老师,当年是我们的偶像,在学生们中间几乎人人知晓,就连只代过几次体育课的陈汇老师、刘海根老师,我们到现在也没忘记。
那时候的学校也是不务正业,不是以教学为主,而是整天让我们学生学工学农劳动不断,不是到县水泵厂学习开车床,就是往位于庄子公社北延大队的校办农场地里送肥,或者跟着部队教员练习打靶。
胆子大的吴爱玲她们几个女生,直到现在才“贼不打三年自招”让我们知道,当年她们竟然敢把整车的肥料倒在半路上,玩够了才回学校交差。
学工学农活动一开始我们还觉得有点意思,因为谁也不想在教室里上课,但渐渐地我们也感到单调开始厌烦了,就人人想法开始请假逃工,但只要老师说是上体育课,就从没听说过有人逃课。

那时的体育课上不但有各种球类项目(但唯独没有足球),田径项目也很全。像木马、山羊、垫子,撑杆跳高、投手榴弹、实弹射击,这些目前说来都有些危险性的项目,体育课上几乎见不到的项目,我们那时候都有。甚至一度还练过那种现在好像只有飞行员和大学生才练得,直径快要有两米的,人在里面像“大”字那样四肢撑开,运动时头一会儿朝上一会儿朝下的,那种类似于铁梯子弯成的铁滚环。
我们高中同学中间,还涌现出了一批创造了全县记录和洛阳地区记录的体育明星:左发琴、崔道和、李软生、褚龙山、韩彩霞、杜志勇、吴保军、张宝毅、刘金宝等都是我们的偶像。
长跑要想出人头地出成绩实在太苦,我最终也没能坚持下来。大家不要以为长跑需要很健壮的人才能跑,其实长跑的人往往都很瘦小,比如辽宁跟着马俊仁创造过多次世界纪录的王军霞、曲云霞。
长跑这项体育项目,它最需要的是耐力和毅力,而这些我们“可教子女”恰恰都具备。在那个年代,出身不好就注定了命运,想改变命运,就要付出比别人多得多,我们这些“可教子女”往往都很努力。

小城东关十字街的木塔上,那期间常常贴好多大字报,旧的还没看完新的就覆盖上了,要天天都去才能看到最新最火爆的消息。因为覆盖问题,保皇派造反派经常发生口角和辩论,有时候甚至会动起手来。大字报之所以后来被彻底禁止,就是因为谁想说谁,就说谁,谁想说啥,就说啥,没边没沿没根据的也能乱说。

这些大字报虽然内容不革命,但当时人们闲得无聊,看的人却很多,东关十字街的这座木塔周围,经常是里三层外三层,最外面的人,常常像鸭子一样伸长着脖子高昂着头,并且还需要踮着脚尖,生怕看不着看不全内容,生怕看的迟了被后来的大字报覆盖住就再也看不到了,此后就会少了不少谈资。当时的人们,尤其是逍遥派,闲来无事就爱像长舌妇一样嚼舌头,就爱散布这些小道消息。
后来可能是嫌木塔碍事妨碍交通吧,木塔被拆了,究竟是哪一年拆的,问了好多人都记不清楚了。我觉得应该是1981年3月之前拆的,因为我毕业后被分配到城关镇卫生院的时间是这个日子,城关镇卫生院距离东关十字街这个木塔不远,我上下班都要路过这里,那时候好像就已经看不到这个木塔了。有人说是1982年拆的,我觉得不对。

十一

那个时期游街游行是常有的事,小城游街游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行进到东关十字街这里,就一定要停留下来展示一番,喊喊口号,念念战斗檄文内容。带有表演性质的活动,当然也要和如今一样,一定会在那里表演一番,因为这里看热闹的人最多,是人们常常聚集的地方,效果最好。
每逢过年过节,人们上街表演踩高跷、舞狮子、扭秧歌等庆祝游行,东关十字街是必停的一站,直到如今仍是这样。
渑池著名摄影师杨景亭老师拍摄的这张著名照片,就真实地反映了东关十字街当年的繁华和热闹。

十二

东关十字街热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当时的县汽车队,就位于十字街南头路西的那个大院子里,全县人民乘坐汽车,都要到那里去购票、候车、上车。候车室门口那两根装饰用的假的水泥红色柱子,我至今仍印象很深。
那时间还没有运输个体户,无论客运货运,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县汽车队,其他地方根本没车。
那时候汽车司机最牛,人们觉得,能把这么大个家伙开走的人,都像神一样神奇,因此很崇拜司机,女孩子们很想嫁给司机,男孩子们很想当司机。社会上当年流行的三个伟大光荣职业:“听诊器、方向盘、营业员”,司机就位于其中第二位。
据说,不少开货车往返于乡下送货拉货的孬司机,就趁机搞过不少想乘车的农村大闺女小媳妇们,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村村都有丈母娘”。
奇怪的是,那年月生活作风问题是大问题,被发现检举了是要上街挨批斗的,但我就从没有看到有司机被批斗过。估计是司机是个受人尊敬的稀罕职业,人们对他们网开一面吧。
汽车队内部互相闹矛盾时,揭发司机作风问题的大字报我倒是见到过,至于司机们接受土特产,收受礼物,那更是家常便饭。

十三

想想也是,1975年8月,我作为知青下乡插队时,县城里只有县委和公安局才各有一辆吉普车,美式的,旧的,还毛病不断,更别说其他单位了。
唯一特殊的单位是南村公社,可能是南村地处偏远,距县城一百多里吧,当时南村公社政府,也有一辆美式吉普车,更旧。这部车主要是为公社领导服务的,南村、段村、坡头三个乡的干部群众,来县城和返回时都想搭乘,你说人家司机能不牛吗?
每逢过年过节,我们七八个插队在南村的知青想要从南村回家,也需要提前好几天就给人家司机联系,找公社干部帮助说好话,人家还爱理不理的。有位置了,可能会让你坐一次,但也不一定。没位置了,或本来有位置后来人家的熟人又想乘车了,我们等了几天也白等。
那个D姓司机给我们的冷脸白眼,他把我们拉到段村街,半路上就把我们赶下来让他的熟人乘车那件事,到如今我也忘不了。十几年后再相见,彼此仍然感觉十分尴尬。尤其是我担任交警大队长时,那个司机见了我,脸上总会出现歉意的表情。

十四

一般情况下,汽车从县城开到段村时,往往正好到晌午头,司机们基本都需要停下来,在段村街上唯一的一家供销社饭店休息一会儿吃个饭,然后再接着开车。每逢这时候你看吧,人们都是争着抢着给司机买饭让烟,轮都轮不上,挤都挤不到跟前。大多数时候,都是卖饭的干脆不收饭钱,还倒贴一盒烟,就是为了最后怯生生的说那句:“给俺捎个人吧?”因此供销社饭店那个卖饭的,人们也会常常提前巴结,因为他的话很灵。
有时候也不知咋得罪司机了,其实是有人找司机开后门时车上却没位子了。本来你就一直坐在车上,怕没位置你连饭都没敢下车吃,人家司机饭后来到车跟前却说,那个谁,你下来等班车吧,车上坐不下了。
你在半道就被赶下来了,而班车除了常常晚点且每天只有一班之外,稍稍下点雨下点雪就不发车了(当时的山路非常崎岖,弯道坡道急转弯带上坡很多,常常发生事故,因而遇此情况就停发),等也白等,只能迈开双腿走路。
我在南村插队三年,从南村沿着涧口河道,走山路走着回过县城两次,走着去南村一次,每次都是一整天,都是有急事逼得。
头一次是下乡插队报到时,老天爷连阴不晴车队班车不发,我和王俊彦俩人结伴背着行李走着去的;第二次是春节过年大雪封山,急着回家过年;最后一次,是高考考上后,体检时正逢连阴雨道路不通,我和后来的民政局长马兆成一块走着来到县城的。

十五

汽车队出名还有一个原因。
当时的小城造反派,有两支队伍全县最出名,势力最大。一个是渑池高中造反司令部,简称“渑高造司”,另一个就是人家汽车队造反司令部了,简称“汽造司”。
记得县汽车队造反派里面,有两个头头比较出名:一个是上官某某,另一个就是弓某某了。前者是当地人,后者是外地人。尤其是后者,那时节常常身上别着一把盒子枪四处炫耀。
1967年8月24日,小城发生的那次,追击“洛三中”学生造反派强抢县武装部枪库事件中,被子弹击中二人,屁股上挨了一枪受伤的是“渑高造司”的学生L某某,被流弹击中死亡的是“汽造司”的机修工晋增娃。
还记得有一次,在解放大街县人委(相当于县政府)门前——后来的老武装部,如今的新世纪家具商场门口——“造反派”“保皇派”的代表正在辩论,大家伙挤得水泄不通,正仰着脖子像鸭子似的看热闹,“汽造司”的头头老弓也不知为何发了神经,突然朝天上放了两枪,吓得人们马上做鸟兽散,只嫌爹娘少生两条腿。

十六

东关十字街给我留下深刻记忆的还有:
夏天,卖西瓜的多选择在东关十字街这一片叫卖。那时候,西瓜对于我们这样家庭的孩子们来说是奢侈品,只能想想而已,别指望大人会买来叫我们吃,但大人阻挡不住我们看别人吃。
别人吃完了,我的小伙伴们,会把别人扔在地上的西瓜皮,捡起来重新吃一遍——我们称这为“溜西瓜皮”,好多像我们这样年龄的人都干过,并不觉得丢人。
那时候的西瓜真的好吃,这些年再也吃不到那种味道了。那时候瓜地里从不上化肥(也没有化肥可上),都是上的芝麻饼豆饼之类的。
“溜西瓜皮”时,我们要溜到把带颜色的那部分溜得干干净净,把西瓜皮溜得像纸一样薄才罢休。也有人会把西瓜皮拿回家去,让妈妈做菜吃。
因我在学校一直是好学生、班干部,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自尊,“溜西瓜皮”这事我倒没干过,但把西瓜皮捡起来拿回家让妈妈做菜吃干过。
至于捡拾西瓜籽,我和小伙伴们人人都干过。一般是吃西瓜的人走了,我们把地上的西瓜籽捡起来,拿回家用水冲洗后晒干了,全家人一起吃。也有小伙伴当时就吃,我嫌脏没那样做过。
有时候吃瓜的人少,好不容易来一个吃西瓜的,小伙伴们便一哄而上,不等人家把西瓜籽吐到地上,就直接拿手在人家下巴底下接着。有人嫌我们小孩子手脏,怕弄到自己身上,便连声斥责我们甚至骂我们,但我的小伙伴们没脸没皮,任凭你咋说,我都照样伸手接着,你转过去脸吃,我就围着你转,你面向东,我到东面,你面向西,我到西面……搞得有些女的吃瓜人,都不好意思吃了。
那时候,很少有人买整个西瓜的,都是五分钱或一毛钱买一块或两块西瓜,站在西瓜摊前吃完了就走。吃西瓜的,少数人把瓜籽吐在自己手心里带走了,但大多数是直接吐在身边的地上,也有些孬家伙怂人,故意吐在自己手里,最后却扔得远远的,看着我们艰难地一个一个在地上捡拾,他才开心。
也有好心人,虽然也是吐在自己手心里,但他们是最后一起交到我们手里,尤其是看到我怯生生地站在一边不好意思的样子,他们有时也会隔过小伙伴们直接给我,小伙伴们当然是羡慕嫉妒恨了。
你说五分钱就能买一牙瓜吗?我告诉你这就是真的,甚至还有一分钱一牙的西瓜卖,只是西瓜不太熟而已。

十七

那时候卖瓜,可以说从事的是个技术活,那可不是只会算账称重就行了,还要会挑瓜切瓜,会看眼色行事,会看人下菜碟,否则就会赔本。因为卖瓜的人多数卖的都不是自己种的瓜,都是趸乡下人种的瓜和贩子从开封贩回来的瓜(这是后期政策放松后才有的。)如果进的瓜里有很多不熟的瓜,那就大多都卖不出去了,当然要赔本。
我北街同学宋某某兄弟俩个,高中毕业后也成了有名的卖瓜人,当时弟弟和我同班,哥哥比我高一届。可别小看这个行当,这可比只会种地的人收入要高不少。
我后来插队南村时,也卖过生产队的瓜,但那已经是1975年之后的事情了,已经不零卖要整个整个的卖了,地点就在北城壕蓝天旅社门前那一块。由于南村是黄河边上的沙土地,日照时间也长,因此产出的西瓜,几乎个个都是沙甜可口,很快就卖完收工了,我也乘机回家里看望了一下父母。
卖瓜的除了要保证购进的西瓜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熟瓜,切开卖零瓜的时候还要会切瓜,刀工要好,这样切出来的一牙瓜,才会看起来很大很宽估计能有半斤,那其实只是很窄一绺四两也不到,由于摆放的位置和看上去的角度问题,它会让你产生购买,尤其是购买整个瓜的冲动。另外,摆在桌子上的样品瓜,要保证都是选出的最好的,它也会让人产生买一整个的想法。
有些乡下人,嫌一下子把一车西瓜都趸给县城卖瓜的人价格太低,也有坚持不批发自己零卖的。
往往是先要到县城亲戚朋友家里借来桌子和椅子,并且提前就备有西瓜刀,专用的西瓜刀更容易把西瓜切的好看、好卖。而普通的菜刀由于太短,遇到大个的西瓜,切起来就会很艰难,颠过来倒过去,结果就会出现切出来的西瓜样子很难看。
站着卖瓜一整天,中午也没敢去吃饭,就是啃点干馍喝点凉水,但也没卖出去几个西瓜,还白搭了功夫和人情(归还桌子椅子菜刀时,总不能空着手,起码要给人家两个西瓜吧)。
他们吃亏就在于他们不会挑瓜和切瓜,他们不懂得,摆在桌子上的样品瓜,必须要挑最好的西瓜,然后才能切开了放在桌子上。
农民朋友由于从没做过生意,往往不注意这些,他们大都是随便拿起一个西瓜,当着大家伙的面就马上切开,一看是生瓜蛋,马上就随手送给在一边围观的小孩子们,然后马上换一个西瓜再切。他们没想到,他们的这种善举,恰恰为自己做了很不好的反面广告。
切出一个生瓜蛋还不要紧,要是连续切开几个西瓜,恰巧都是不熟的生瓜蛋,那你这一车瓜,就别打算再卖出去了。谁都怕好不容易破本狠狠心买个整西瓜回去,正想在老婆孩子面前炫耀一下时,切开了却是个不能吃的生瓜蛋,那不得被老婆骂死呀?

十八

街上那些经常卖瓜的老油子们,都是在瓜堆里精挑细选后,背过去人先开个口子,看看生熟和好不好,是沙瓤了然后才开始切瓜,切开后如果万一走眼发现不太熟,他们马上就会遮掩着,先悄悄地放到桌子底下用遮桌布盖着让外人看不见,然后继续挑瓜。他们绝不会马上就将生瓜蛋送给围在一边的小孩们让他们吃,即使送人,也要等到晚上快要收摊时才会开恩。
如果一看切出来的瓜很漂亮,颜色正、水分多、沙瓤,他们马上就会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像媳妇生了双胞胎似的惊喜叫喊,生怕满世界的人都不知道。
由于这些农民朋友们不会这些招数,他们往往就只好便宜不少低价趸给街上那些卖瓜的老油子了,图个利亮干脆,图个能腾出时间在县城四处转转,给老婆孩子们买点稀奇东西回去,也算没白来一趟县城。
虽然挣钱有点少,但比起那些最终也没挣住钱的人要强不少。农民朋友们很知足,自己地里产的东西,没啥吃亏便宜,都是些力气钱。下次他们再来,仍然会把西瓜一下子趸给城里人,而不是自己去一个一个卖。

十九

那时候的我们精力旺盛,白天疯一天,晚上仍然玩到半夜。而晚上最好玩的地方,只有东关十字街这一个地方。其他地方大都是黑灯瞎火没人影。
记得东关十字街一共有两家卖烧鸡的:一个是东关南后门(念:mai)姓刘的,一个是南街陂池坑南边,窑洞里那家姓吕的回民。他们家大的叫顺宝和我是同学,老二叫顺生,和我二弟是同学。
他们两家卖烧鸡时,都是胳膊上擓一个类似于马镫形状竹子制作的东西,下面支个不用时能合起来的木头架子,边上挂一盏“气死风”马灯,三两只烧鸡,他们往往要卖到大半夜,很辛苦。
烧鸡这种食品,在当年基本上没有买整个的,太贵了,人们很少有人家能买的起,所以卖烧鸡的都是分割后才卖。
分割烧鸡才是真正的技术活。
他们能用精致的专门的刀子,把鸡的各个部位,片的很精致,鸡胸脯、鸡翅膀、鸡脖子、鸡大腿、鸡爪、鸡头、鸡杂碎一个个分得很清楚,价格当然也不一样。记得要数鸡大腿、鸡胸脯最贵,一毛五、两毛一个,数鸡爪子最便宜,那时候才一分钱一个,多年之后才涨到二分钱一个。
我们围在人家卖烧鸡的旁边,光闻那烧鸡的味道就觉得很享受,人家卖到半夜,我们也陪着人家站到半夜,像个傻子一样。
时间长了成熟人了,偶尔人家也会把最后仍没卖完的鸡爪子,赏给我们一个或两个,小伙伴们大多数时间都把鸡爪子放在嘴里,不是吃而是吸吮,像小时候吃妈奶一样,直到最后吸吮咂吧的没味道了,才舍得慢慢吃下去,往往一个鸡爪子就能够吃一个小时。
说来奇怪,那时候的我尽管很馋,却从不吃肉,啥肉都不吃,包括鸡爪子,一吃就会恶心就会吐。大概是家里条件一直差,从小只吃素的没吃过荤的,肠胃不适应导致的吧?
但我乐意看着小伙伴们吃,他们吃了我的心里也高兴。有时候我也会把卖烧鸡的赏赐给我的鸡爪子拿回家让弟弟们吃,他们看到我能搞到鸡爪子挺崇拜我,他们却不知道,昨晚他们早早就睡觉了,我却在人家卖烧鸡的摊旁边,整整站了大半夜。
小城的东关十字街,这个如今早已不起眼的十字路口,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过深深地印记,至今都难以忘怀……
最后我想给现在的年轻人说一句:珍惜如今的好生活吧,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作者简介

陈豫闽,男,63岁,退休干部,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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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轮回群更名后,聊天除了那个机器人QQ小冰偶尔陪陪寂寞的群主思归之外,基本已经把聊天阵地转移到了微信群:诗酒年华.现在原来的轮回群更名为:涅槃.事实上也没感觉谁涅槃了. 今天因为宜兴的紫砂壶大师,云 ...

  • 大连旧影揭秘:戴季陶1912年来东关街开展“辛亥革命”

    西岗市场前旧影 东关街始建于1905年,是继胜利桥北之后大连兴建的第二个 街区. 东关街旧影 东关街是近代最完整的"闯关东"遗迹,近代大连的城市起点之一. 近代大连文化的发祥地,大 ...

  • 老济源,新济源 | 作者:卢晓更

    凡发表于大河文学的作品,将自动同步发布于腾讯新闻.腾讯快报.凤凰新闻.网易新闻.360图书馆.一点资讯等六大媒体平台,被多渠道传播.阅读量较高的文章还将发布于人气火爆的今日头条.百家号.搜狐新闻.简书 ...

  • 雨中逛:扬州的东关街

    雨中逛:扬州的东关街

  • 《陕西靖边男子活埋79岁母亲 判故意杀人罪 获刑12年,母亲已去逝》

    <靖边男子活埋母亲,令人发指不如畜生!> 2020.5.7 陕西马某靖边人, 家有瘫痪老母亲,  老人七十九高龄, 五二晚上夜未深,  推车送到万亩林, 埋在废弃墓穴坑,  马某回家已凌晨 ...

  • 男子活埋79岁母亲,事件背后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丨丢失的母爱

    58岁儿子活埋79岁瘫痪老母亲.今年五月发生在陕西靖边的这一案件,一经披露就惊爆网络.据警方透露,儿子嫌弃瘫痪老母亲经常大小便失禁,把家里弄的臭熏熏的.情绪失常并极为不耐烦的儿子就用手推车把母亲推到一 ...

  • 久病床前无孝子?男子活埋79岁母亲动机曝光,所有父母都该警醒了!

    近日,陕西靖边县一58岁男子将79岁的瘫痪母亲活埋在废弃墓坑里的消息在网上引发强烈讨论.令人唏嘘的<楢山节考>故事竟然有了现实版,中国<二十四孝>也流传过<郭巨埋儿> ...

  • 活埋79岁母亲的男子面对问题时的选择逻辑是什么

    [陕西检察]:陕西靖边检察机关依法决定对马某某故意杀人案犯罪嫌疑人批准逮捕 2020年5月8日,靖边县人民检察院审查决定,依法对马某某以涉嫌故意杀人罪批准逮捕,案件正在进一步办理中. 2020年5月2 ...

  • 5月7日,银川这座城:活埋79岁瘫痪母亲的靖边男

    图片据相关新闻报道 早上起来打开手机,就是一条让人气愤的新闻:5月6日,榆林靖边县"男子将79岁老母亲活埋废弃墓坑"! 说的是5月2日20时许,榆林靖边县男子马某宽将母亲王某芳用人 ...

  • 58岁儿子活埋79岁瘫痪母亲,养儿防老,养儿怕你活到老?

    人生本过客,何必千千结? 「木子默」 愿有一人,念你冷暖,懂你悲欢 01 5月2日,陕西靖边一男子马某将79岁瘫痪母亲用手推车拉走,到一墓坑活埋. 5日,民警将老人救出. 靖边公安通报中披露细节:儿媳 ...

  • 逆子活埋79岁亲妈被“原谅”:与其歌颂“圣母”,不如教其自救

    昨天看到一个新闻:57岁的马某因为"懒得照顾",用手推车拉着瘫痪的79岁母亲王某,塞进一处废弃墓坑里,填上土,哄骗完家人后,失联逃跑了. 5月5日,警察找到马某,逼他说出实情,这才 ...

  • 活埋79岁老母获刑12年:对不孝之子当严惩不贷

    文丨崔桂忠 案发6个月后,11月2日上午,陕西榆林靖边"埋母案"一审宣判,被告人马某宽犯故意杀人罪,获刑十二年.被告人马某宽当庭未表示是否提出上诉. 陕西榆林男子马某宽活埋79岁母 ...

  • 陕西一男子将自己 79 岁瘫痪母亲扔进废弃墓坑活埋获刑十二年

    榆林检察微信公号消息,2020年11月2日上午,靖边县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被告人马某宽涉嫌故意杀人罪一案.靖边县人民检察院指派检察员杨柳出庭支持公诉,并依法履行法律监督职责.被告人马某宽悔罪表现良好. ...

  • 情商欠费的战神李靖,能活到79岁善终简直就是个奇迹

    说到李靖,我们可能会想到两个人物形象.主要的区别嘛,就是其中的一个托塔,另一个不托.当然托塔的那个活在神话故事里,不托的则是在历史中真实存在过. 当然有人可能会反对,认为二者最大的区别不在于托不托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