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看到了一盘用起来的石碾，在一棵高耸入云的老银杏树下，一个老奶奶正在碾小米。头顶树枝上红布条翻飞，仿佛吉祥善良的祝福——
山村老奶奶的三斤米
作者 瑞 娴
女友神秘兮兮地打来电话，说在京西山区发现了一个千年古村，全是保存完好的明清建筑，且民风淳朴，路不拾遗，那风光，更是美得像用画笔画出来的！据她说：那天是个阴雨天，车在群山之间盘来盘去时，一个古村就那么在远处若隐若现了，到处是老橡树、老栗子树，老核桃树，千年的银杏树上挂满了祈福的红布条，一派吉祥。古树掩映间，房屋依山势而建，错落有致，别开生面。灰色的屋顶，飞檐高高挑起如龙头，户户门前红灯笼摇曳。石鼓蹲在门两边，窗上雕刻着古老的花纹。有人背着背篓迎面走来，一抬头，是一个脸老得像核桃的老人，她露出没牙的嘴巴，冲车里的人慈祥地笑着，皱纹像深秋盛开的菊花……她说：总之，你在这儿见到的全是美好，全是古老——什么都是好的，什么都是老的，什么都有背景和来历。说到此她激动得不行：中华民族已经将很多宝贵的“老”东西丢掉了，甚至差点丢掉了自己的来龙去脉，所以现在，历史越久的东西越弥足珍贵，值得珍惜。这个村正在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不出几年，定会成为旅游胜地！听到此，我暗想：千万别，成为旅游胜地，那估计快完蛋了。这些年，类似的悲喜剧发生得太多了。譬如，早些年还保留着母系氏族遗风的云南泸沽湖，因为出了杨二车娜姆这样一个名人而轰动天下，最终成了旅游者的乐园，当地人也变了样子，原生态的淳朴荡然无存。当一个地方完全商业化了，它的真正价值将不复存在。女友打电话吆喝了一圈，朋友们都知道了有这么个路不拾遗的古村，心向往之。周末，一辆车拉着塞得满满的人晃晃悠悠地上了路。山路蜿蜒盘缠，古木遮天，越走越有了些意思，看来这一行，真的算是回归家园的寻梦之旅了。古村并没有女友说得那么美，但还算有些古迹，虽然有些破败，却能证明它的确有历史。它有一个特色就是石磨特别多，在丝瓜架下，野花丛中，老井旁……随处可见，据说总共有几百盘，是世界上有石磨最多的村子了，正准备申请吉尼斯世界大全。只是遗憾石磨旁没有戴着笼嘴捂着眼睛碾粮食的毛驴儿。不磨粮食的石磨，说穿了就是个摆设，只为让游客瞧个新鲜，怀个旧，而已。如今的所谓古迹，咋看咋矫情。终于看到了一盘用起来的石碾，在一棵高耸入云的老银杏树下，一个老奶奶正在碾小米。头顶树枝上红布条翻飞，仿佛吉祥善良的祝福。老奶奶一边抱着碾杆蹒跚地转着圈，一边用笤帚扫着，这样的画面，已经快从记忆中消失了。大家都跑上去帮忙——当然，有的是看老奶奶辛苦，有的是为了照相，有的纯粹是图新鲜，但老奶奶一律感激不尽，笑呵呵地夸赞不停。看那小米黄澄澄的喜人，大家都动了心思，想买几斤米带回去，忸怩地向老人家说了买米的想法，她略一沉吟，答应了。但她只答应给每人3斤，多了不给。5元钱一斤，比市场价略贵，但这是纯天然有机米，在城里花同样的钱也买不到同样的货，算我们赚了。老奶奶在石碾子上用簸萁颠好了一堆米，用称一份份称好。她用手比量着，说：看看，看看，亏不了你们，这些只多不少！用方便袋装的时候，发现那上面还沾着黑乎乎的煤渣儿，但大家都不动声色地将袋子接过来了，都不想让她难为情。再说，米买回去终究还要淘的。给钱的时候，每个人都多给了一点儿，都知道老人家用这沉重的石碾碾这点米，太不容易，汗珠子比米要贵。买了米，景也看得差不多了，心满意足地准备打道回府。走到放车的地方，看见一辆农用车在卖水果和蔬菜，山里的水果蔬菜一定比城里的纯，于是大家又开始买。女友看见车上有电子秤，就把米放到上面称，这个动作令我很不舒服，说：你怎么这样，难道还信不过一个老奶奶吗？她说，不是我信不过，你没看见装袋子的时候，她把原先称好的米又扒拉回去一些吗？称的结果跟我预料的一样，3斤米，只有1.4斤。女友不相信地说：怎么可能呢，这是那些城里小贩的作为啊，一个古村里淳朴的老奶奶，与世隔绝，竟然也会这样骗我们？她拿过各人的米一一地称，都短斤少两，没有一份是够份量的。回京后，将那小米淘了熬粥喝。本以为产于山地的米一定很香纯，谁知熬好后尝了尝，大失所望，寡然无味，和市场上的小米毫无区别。莫非，这些小米原本就是从市场上买来的？女友来电话问我米的味道，我如实相告。她有些尴尬，毕竟这趟古村行是她张罗的，我劝她说：没事的，不就3斤米嘛！她一个劲儿地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一回事！我也知道她并不是因为那几斤小米，而是因为一种类似信仰的东西的破灭，但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她说她回来后细想，越想越不对劲儿，老奶奶如果是碾了米自己吃，为什么旁边还有小称，有袋子，像准备好了似的呢？女友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你说，如果连一个古村里的老奶奶都不可信了，那叫我们还能信谁去呀？”
作者简介：
瑞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文学学会会员，中国音乐剧协会理事，中外散文诗协会主席团委员。作家，编剧，著名剧作家沉默君关门弟子，是能跨多种文体创作的多面手，著有长篇童话《绿野红纱》，小说集《哑女的草原》《布什与我们的生活》等近十部，影视、舞台剧剧本多部。
参与多部文献片、纪录片主创；作品曾被诸多名家朗诵，还曾为多位歌手创作歌曲。曾获曹禺杯舞台剧类最高奖、国际散文诗大赛一等奖、全国精短文学大赛一等奖、最佳动漫短片奖，最佳编剧奖，人人文学网年度最高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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