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内.夏尔诗五首

勒内.夏尔诗五首

张枣 译

泪水沉沉

那堂没有年龄、永无止境的课,假若真要结束了,黑夜就回来笼罩我们。为何再天亮呢,假若泪水沉沉?

那过客般的女奴,一会儿虚弱,一会儿强健,他的雇主我们亦无从认知,她穿入阴影,正为着姗姗来迟的果实忙碌操劳。

我们的身影为何不能隐匿呢?我们终生都在忍受着那种在诱惑的摇篮和可疑的大地之间的生存状况。对未来事件我们只能研讨,而无从推测其时日。我们不能预卜它们,只会在未到之前事先体验它们。

多么奇妙的时刻啊,当人为着把火呼唤出来,既无需击火石,也不要麦秆火把,仅仅依靠他行进的步法就侃侃生火,因而也把人自身变成了永久的光亮,追问的火炬。

树皮下的蓬勃,
枝条上的裂断,
借风力之助才能转向树枝。

食盐,暮色苍苍;
露珠,泪水沉沉。

我的身体与精神出于自卫而佝鞠着,像有人在一扇高窗的边旁停留那样,无力脱身,听着别人交谈:此种痛苦持续了我一生。

我们在千万种动机中无从合二为一。
明天对我们不够,
明天应该够了。
明天会使人发疼,
一如昨天。

快,人得播种,快,人得移花接木,像那宏大的未被杀戮者——大自然所请求的那样。我有几分恶心,甚至精疲力竭,但得播种:前额伤痕累累,深谙苦难,像小学里的一块黑板一样。

灵魂与那些被敌人掳去的词语粗暴地结合,这种保外假释只是暂时的。

那尚未完成自身的未来,就是那个秘密吗?那些正成长着的,越来越来越紧密地围拢在一起,为着一个灵感之夜和一个可塑造的白天。

如此多的斗殴中,我眼见自己又成了王。
把刺菊的梗放在我的小猎袋里。
灵魂是赤裸的,而生存却毛发蓬松。

斯塔尔出发了,雪地却无他的足迹,他深知如何上天入地。

人不正是一个不可认知的,事后才被叫做神的杂货袋吗?只被感受到,却无从出没的神?既暴烈又不可捉摸?

曼捷思塔姆筛子般的眼穿透并接近了那些极端的事物,使其被命名并得以显形。跟他一道,我们领悟到大地之皮的颤抖,她形形色色的仪式,和灵启者将人之火与其湿润的多元敏感融会贯通的特权。

为何要去改变那条道路的意愿呢,它从河边通到峰顶,要走完它我们既无时间也无精力?

艺术是从压迫和悲哀中产生的,时不时有一股欢乐的喷泉涌出,淹没一切,又消逝而去。

让我们回归到能源之中吧,在别去惊扰它,时间的尺度?火花闪耀,在它的特质中,我们显现又消失在传说中。

那唯一的自由,那唯一的自由的状态,我只是在我可企及的诗歌中才彻底体验了。她含着眼泪,在几个被照亮的的本质中,从三个远方到达我身边,其中那个爱情的远方无尽地复制了我。

写作地带,难以抵达。它赤裸在绝壁之下,同时又隐逸着。

人必须每时刻都从身内驱除它;它使清泉混乱。使那些忠实于情人的灯心草和芦竹弯曲。星球上没有空位,即使大家都挤紧。

可耕种的大地,机智的彻头彻尾的睡眠挥霍者,它一心想着逃离。

我现在摆脱了命运,我被淹没了。在这深奥灾难的顶点,我遇到了一颗运河里麻脸的星星,在黎明之前。

那些讨厌的家伙总是在不停地作同样的角斗;名无实,或实无名。那缺席者会来打断吗?我就是那缺席者,绝不会第二次让人看见。

我在树下安详入睡;醒来之际,发现自己被敌人包围,一件武器逼着我的头,另一件指吾心:我的心是否事先有所知?

让人失望就意味着给他医治他莫须有的病痛,给他自由:“你将赤裸地跪在你的怀疑之墙上”。

我真受不了,如果我快窒息的时候,你还在安睡。结穗了。

体面的大地,别信会再有。需知:悲哀几乎恒在,一旦那桅杆般破裂的欢宴被拆卸下来。

现在,蜡烛羞于再活下去,在窗前守望的人脸都红了。

逞强好斗的沙漏流入往昔,不是一去不返。

朝向大地观望

花瓣打开、延伸,由死夭陪着离弃了圆形体,跟玫瑰拒绝的心结了一会儿伴。

玫瑰,等同于一颗英勇之星,一股远香袭来,抚摸这颗星并赐予它一颗不同凡响的星之颜色。

这是形体丑陋的她,乞请天空来点闪电和愤怒……大地,恶棍的贪婪,昨天还在催我们入伙呢!微蓝的光亮刚好抵达了我们。

我们当中有一个举起食指说:“这是老鼠之星,只有它的影子对我才是清晰可辨的。”

别争论了!从破损到灾难,这是无疑的。

玫瑰献给芸芸众生,那之中绝大多数都是老人和孩子,地基摇摇晃晃,扭打了结一切。玫瑰安然脱落,星星突然耗费。

一阵石头雨中有个吃人妖

一阵石头雨,我们留守在躁动的往昔递交给我们的矿层中。身陷囹圄的未来之矿柱,听任有着饕餮胃口的现在凶吉未卜地大肆摆阔和狂热地规划,无需眼泪满面。

第二次沦落

我从云坠落的时候,幡然醒悟:那曾住在我头脑里的,不是一只满怀忧闷秘密的狂野之鹰,而是一匹鬃毛乌黑的马,一个漫长的桎梏,它狂热有如我的肉身,我真想将它推进我的室内;好在它与我已经不再歌唱了,虽然李子从熠亮的白树掉落。

我强调,我认为人有两种专有的大罪过:一是进入了意识的状态,再就是对二元对立的迷狂,尤其是当它与那些不体面的小缺陷和虚荣联袂出现之际。

这嗜血的会客厅消失在高高在上的表象之中。

那是秋天,我们在一个明净、有点儿不确定的早晨

终此一生,只有两种办法:要么梦见生活,要么落实生活。两者都会在白昼的崩溃下茫然失措,倍受虐待,丝绸之心与无警钟之心在一起。

给我你那遥遥领先的灯心草之手吧。在你那柔软灵巧的回廊上幽约,在泉源边,他不再阻隔我们。啊,维尔拂里德,那边是宾客们,这儿是镜子,正伸展着它的翅膀。

瞧呀,你们俩正在草地上填满了我的星星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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