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钦臬传 · 丽人泪 7
第十五章 当堂辩论
此言一出,我立刻坐不住了,这判得太重了,以马徐二人现在的状态,不等受完刑便必死无疑,而阿妙终生不得行医,也相当于断了她的路。
我起身施礼道:“大人,徐兰芽虽有不守妇道之错,但事出有因,若非娄来寅虐待,她又何必假孕欺夫,私通擅逃?”
翟亭见我说话,立刻看向袁宰,发现袁宰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只好同我对话:“即便如此,通奸之罪,罪大恶极,不可轻饶。”
马洛闻言,强忍痛楚磕头道:“小人与徐兰芽并无任何逾礼之举,大人明鉴!”
翟亭冷笑道:“若无通奸之实,非亲非故,你又为何甘冒风险助她出逃?”
“大人,小人只是看她可怜,好好一个女子,被夫家折磨成这样,一时义愤,才犯下罪过。”
“如此看来,”我又向翟亭行个礼,“大人,并非徐兰芽蛊惑马洛,而是马洛自愿相救,通奸之罪并不成立。”
“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马洛,你可有证据证明你二人的清白?”
马洛道:“大人,小人虽没有什么学识,却也知道女子名节重要,所以,救出徐兰芽后,小人一直借口修补房顶,借宿于他人家中,借宿的人家都可以证明。”
“好,此事本官自会派人核实,倘若你所言不虚,本官可以适当轻判于你。”
陆休忽然开口:“翟大人,若马洛所言属实,恐怕不止是轻判了。”
“你这是何意?”
陆休不慌不忙地道:“马洛所为,并未贪图任何好处,只是出于同情,他身为一个小有名气的泥瓦匠,吃穿不愁,何必为素昧平生的女子冒此大险?更何况该女子已嫁做人妇,显然不是为了私情。由此可见,当时徐兰芽确实情况危急,有性命之忧,才使得马洛宁愿冒险也要解救于她。进而可知,徐兰芽的假孕与擅逃都是被逼无奈的自救之举,不能算作犯罪;而马洛,不仅不应判刑,反而有无偿救命的功劳,按律当赏。”
说得好!我大喜,从这个思路着手,可就有的说了。
翟亭皱眉道:“可徐兰芽是娄家之妇,助她逃走,恐有诱拐妇女之嫌,岂能算作无偿救命?”
我插话道:“律法有令,'若事态紧急,关乎人命,可采取必要手段自救或救人,未造成恶劣后果者,不应以此判刑’。”
翟亭抿了抿嘴,道:“救人之法有很多,马徐二人却偏偏选择了最错误的手段——私逃,所以本官并不认为可以适用此条律例。”
陆休又开口:“翟大人,恐怕私逃是他们唯一的办法。”
“何以见得?”
我抢着道:“娄来寅将徐兰芽囚禁于家中,徐兰芽根本没有机会报官求救,纵使她托马洛代为报官,官府也只能以'夫妻之事,无从断决’为由驳回,毕竟律法中没有夫妻打架该如何处理的规定,最多就是将过错方教导一番,大人,我说的对也不对?”
翟亭张了张嘴,看看袁宰,只能闭口默认。
我继续道:“所以报官求救这条路不可行,甚至可能引发娄来寅变本加厉的施暴。那么自救呢?徐兰芽娘家无人撑腰,且律法有男子休妻的规定,却无女子休夫的说法,只要男子不提出休妻,女子便只能永远守在夫家。徐兰芽求救无门,自救无路,除了逃走,还能有何办法?”
翟亭犹豫道:“你说得有几分道理。”
“徐兰芽能遇到不求回报的马洛,是她之幸,而嫁给娄来寅,则是她最大的不幸,是她所有悲惨遭遇的源头。”说着,我一转头,恶狠狠地瞪向娄来寅,“娄来寅,你捕风捉影,给清清白白的夫人乱扣淫乱罪名,此乃其一;视本应相敬如宾的夫人为奴仆,每日非打即骂,使其身心都受到巨大的折磨,此乃其二;将本本分分的夫人囚禁于家中,不许她行动,导致她身体愈加虚弱,此乃其三。有此三大罪,亏得徐家无人状告于你,否则,不坐牢受刑已是万幸,你哪里来的脸面反告他人?我告诉你,即使徐兰芽与马洛真的逃走了,也是你咎由自取,半点怨不得人!”
娄来寅之前一直小心地低着头,被我一顿吼骂后才忍不住抬起头来看我,一下认出了我这个“方士”,满眼都写着疑惑与惊慌,但大堂之上他也不敢多嘴。
陆休接口道:“翟大人,马徐二人罪责已清,苏妙仁就更不应该定罪了,因为假孕确实帮徐兰芽避开一段时间的毒打,解除了性命之忧,否则徐兰芽可能等不到马洛搭救便已身亡,所以苏妙仁有功。当然,医者本应行救人之事,苏妙仁所为乃是分内之事,就不必赏赐了。”
我心中暗暗发笑,好一张嘴,本来要定阿妙的罪,被陆休说得好像不奖赏已经是很大的让步。
翟亭被我与陆休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发愣:“这么说来,这案子反倒无人有罪了?”
我故意叹口气:“哎,罪责全系于娄来寅一人,可惜正如我刚才所言,徐家无人告状,无法定罪于他,被他钻了律法的空子。”
翟亭本就因为被我们驳倒而不快,听到我这句话,立刻道:“大胆!你是在说我朝律法漏洞百出?”
跟此人说话真是要万分小心啊,我偷偷看了眼袁宰,见他没说话,便放心道:“大人此言差矣,我朝自开朝以来,政通人和,国泰民安,不可谓不是律法的功劳,如何能说是漏洞百出呢?但确实还存在小小的纰漏,这是不可否认的。”
翟亭冷笑道:“陈特使好大的胆子,竟敢当着袁相的面质疑律法!”
我不看都能猜到陆休此刻的表情,他肯定恨不得捂住我的嘴,但我还是要说:“律法都是人起草编制的,有纰漏在所难免,能发现纰漏是好事,发现了才能改正。律法本来就应不断修正、补充,越是完善,才越能实现它惩恶扬善、治暴维安的目的。”
翟亭见袁宰仍无表示,便叹口气道:“本官不与你争论。此案虽已明了,但还需传审有关证人,确认马徐二人是否有通奸之实,以及徐兰芽在娄家时是否确有性命之危,然后再做定夺。来人,将众犯收押候审。”
“且慢!”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第十六章 结局与开始
这声音听着很熟悉,来人大步流星走入审讯堂,原来是乐王。
包括袁宰在内,所有人都赶忙向乐王行礼,我也跟着行礼,乐王说了句“免礼”便走向翟亭,问:“本王作证的话,此案是否可以了结?”
翟亭愣了愣,道:“殿下作证,当然是可信的。”
“那好,九原坡乃本王封地,自是对辖内民众了如指掌。你方才所说两个问题,本王虽未亲眼所见,但可以担保:第一,马洛与徐兰芽从未有过苟且之事;第二,若无马洛与苏妙仁相助,徐兰芽必死无疑。”
翟亭见乐王如此表态,也不好再多说,顺水推舟道:“既有乐王殿下作保,本案判决如下:徐兰芽、马洛、苏妙仁所为均情有可原,无罪释放,娄来寅自行归家反省——”
我插话道:“还望大人许徐兰芽与娄来寅和离,否则她仍是死路一条。”
翟亭忍了忍,道:“准。殿下,如此判令是否妥当?”
“没什么不妥,不过,方才两位特使说马洛无偿救人,不仅不应罚,还应有赏,本王深以为然,但毕竟翟大人才是主审,如何判令应当听翟大人的。”乐王看向马洛,道,“本王愿赏马洛白银十两,以彰救护弱小之风气。”
翟亭心有不满,面上只得赔着笑,而马洛自是感恩不尽。
乐王满意地点点头,再不理会旁人,自顾自过来找我和陆休说话:“我刚从皇兄那里出来,就听说刑仵司要审娄来寅案,大致了解案情后便赶紧过来,幸好赶上了最关键的时候。”
我正要开口说笑,陆休暗中拉了我一把,恭恭敬敬地道:“谢殿下特意赶来作证,才能使此案今日便真相大白。”
乐王见他如此,大概也想到在这个场合不宜太过随意,叹口气道:“没事的话,本王就先回九原坡向母亲告安了。”
众人齐齐行礼恭送,乐王忽然拔剑出鞘,众人都是一惊,却见乐王回头,剑指娄来寅:“你在本王面前隐藏得可够深的,等你回到九原坡本王再好好收拾你!”
说完让众人止步,自己干脆地向外走去,留娄来寅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
我顾不上看娄来寅的笑话,急走几步追上乐王,小声道:“那大黑马在——”
乐王停下,也小声道:“你帮我解决了一个麻烦,揪出了一个混蛋,黑马送你作为谢礼,改天骑着它来找我打猎。”
我喜出望外,大声道:“恭送乐王殿下。”
至此,娄来寅案终于结束,马徐二人当堂释放,跟着阿妙回正林堂疗伤,所幸马洛得了十两银子,足够疗伤期间他和徐兰芽的生活开度,等养好伤,靠着修补房顶的手艺,应该能和徐兰芽过上好日子吧。
至于娄来寅,虽然无人告状不能治他的罪,但乐王已经放话,他也不敢回九原坡,哭丧着脸不知该何去何从。
翟亭将我们送到门外,讨好地帮袁宰掀开马车门帘,袁宰却不上车,站在原地,道:“此案翟亭坚持依律行事,陆休坚持法外施仁,都不算错,办案者,本就应该心思坚定。”
翟亭与陆休忙行礼,袁宰又慢悠悠地开口:“但若是容不得他人质疑,甚至借题发挥,就是错了,翟亭,你可清楚?”
翟亭闻言,额头渗汗,腰快弯到了地上:“清楚,清楚,下官清楚。”
袁宰又看向陆休:“陆休,你与这个陈……”
我忙接口:“陈觜。”
“啊对,陈觜,你俩拟个新律,就是有关此类案件的,为妻者若无故遭到其夫殴打,该如何报案,如何惩戒,如何管制,都写清楚了,拿给我和翟大人、凉大人审订后,我再呈皇上御览批示。”
我们三人纷纷躬身应是。
袁宰不再多说,转身上了马车,剩下我们三人略带尴尬地互相行礼,客套了几句方才告别。
走远后,我高兴地对陆休说:“这个案子能这样结束,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陆休神色还是有些沉重:“我本来也这样想,但阿妙说,即便改嫁马洛,徐兰芽也依然过着依靠夫君的生活,其实并没有什么改变。假使有一天,马洛也变成娄来寅那样,她还是只能承受,无力反抗。”
我听完也不由得沉重起来:“可是还能怎样呢?这个世道,女子本来就很难独自立足。”
“是啊,有几人能像阿妙一样,聪慧又幸运,成为正林堂的医者,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只能希望如阿妙所盼,将来有一天,无论男女,都可以自在独立地生存于世上。”
我感觉气氛太过沉重,便转移话题道:“袁相很器重你嘛,当着我们的面敲打翟大人,真是痛快!”
陆休笑了:“哪有那么简单。”
“难道不是吗?他都说了,让翟大人不要借题发挥啊!”
“说不要借题发挥,是在提点翟大人;说让我们草拟新律、让翟大人审订,那就是在提点我了,告诉我毕竟官品有序,还是要有尊卑之别的。”
我听得目瞪口呆:“你……会不会是想多了?有这么复杂吗?”
陆休笑笑,不再说话。
我摇头道:“你们这些心思多的人啊,跟你们打交道真是太麻烦了。哦对,这个案子给我最大的教训就是——不能随便与官场之人打交道,非要打交道的话,也把自己当哑巴,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陆休无语:“这个……也不能算错,还有其他收获吗?”
“没有了啊——诶等等!”我看看陆休的神情,赶紧改口,“有,有,还有一个更大的收获,那就是破案要细心,要会观察现场,寻找痕迹!”
“嗯,孺子可教。”陆休终于点了点头。
“嘿嘿,谢陆休大人指点!”
陆休看看我,又问:“你怎么还骑着这匹黑马?乐王坐马车回去了?”
“哈哈哈!乐王把这匹马送给我了!哈哈哈哈哈!”我高兴得笑到合不拢嘴。
看着我美滋滋的样子,陆休好笑地摇摇头,我又说:“你的马叫北斗是吧?那我也要给我的马起个名字,唔……要不叫南斗?”
“我这'北斗’寓意老马识途,你的南斗算什么?”
“呃——不是南斗,是南豆,'红豆生南国’的南豆!相思嘛,寓意多好!”我胡扯着。
陆休早已听不下去,拍马跑开,我也哈哈笑着赶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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