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髡残(石溪)传世名画赏析(1)
据晚清学人邓显鹤《沅湘耆旧集》卷四十三《方外·介大师髡残》载:“石溪身颀面皙,头白如雪,冬夏一秃顶,身臂少受寒湿,时作痛,甚厌苦之。”可见其大半生均受到疾病的困扰。石溪中年以后流寓金陵,曾在南郊大报恩寺参与校刻佛经,又到南郊祖堂山幽栖寺继续习禅修身,后来在寂寞和病痛折磨中终老于此。
住世出世我不能,在山画山聊尓尓。庄斋破衲非用钱,四年涂抹这张纸。一笔两笔看 不得,千峰万峰方如此。乾坤何处有此境,老僧弄出宁关理。造物虽然不寻闻,玉人看见岂鄙俚。只知了我一时情,不爱此纸何终抬。画毕出门小跻攀,爽爽精神看看山。有情看见云山岫,无心闻知钟度关。风来千林如虎啸,吓得僧人一大跳。足下谁知触石尖,跛跛蹯蹯忍且咲。归到禅房对画图,若即一番难告报。从兹不必踰山门,淡墨吻毫穷奥妙。壬寅小春,漫写并记,石残者。
■ 跋文
张宗祥:四僧最爱残尊者,笔法遥遥继石田。若向画中求佛理,覆修戒律不参禅。斗文先生属。辛丑夏,张宗祥题。
马一浮:谁将彩笔染虚空,休问如来那一通。若使天台(谓韶国师)参活句,人间丘壑本无穷。蠲戏老人戏题。
高时丰:昔人论画以气韵为上,笔墨次之,章法又次之,三者得其全,虽古大家亦不数数。觏若高谭气均,而略于笔墨章法,是画中之野狐禅,不足言也。研求笔墨,以模气韵,而疏于章法者,名画家亦往往有之。至专务章法,则俗工而已。石残者此帧,鉴者或以为远近疏密不类此第,就章法观之,岂知言哉?瓜田老人画征录称残道者,名髡残,字石溪,少时自剪其发为僧,游诸名山,参悟后住牛首。工山水,奥境奇辟,缅邈幽深,此种笔法久不见于世,乃从蒲团上得来云云。青溪遗稿尤推重,言之至详,可按也。余即以此帧论其自题七言长篇文字,亦不食人间烟唬梢粌晒P至千万笔,积四年而后成,视古人五日一山、十日一水,殆工过之。“乾坤何处有此境,老僧弄出宁关理”二语,是石公画成自得之辞,盖所谓以造化为师者,不徒得气韵笔墨章法之全矣。斗文吾兄秘藏善鉴,获此精品,属审定,因记。甲午正月,福田邨人存道时年七十有九。?
瞿宣颖:剡藤修幅生纤茸,墨华四照兼轻浓。幽人意匠工点拂,欲从捥底摹天容。青苍古柯恣奇崛,离立四五参相从。大叶枫栌细杉松,臂如青铜髪葱茏。秃柳侧出阅年久,劲笔钩斫缠交龙。一亭无人踞溪石,惟有暗水艹际鸣淙淙。画家境与真境会,数笔空灵破拘隘。蜿蜒银瀑下三巗,演漾澄潭成九派。竹笕无劳爨下分,板桥便作人家界。仿佛炊烟春谷西,桑柘阴斜闻午鸡。屋后森森万竿竹,风过北牕戞寒玉。一重村落一重桥,涧复沙回断还续。入山渐深水渐驶,天台石梁或似此。行迹绝处开精蓝,上窥蒙茸俯巉巗。松颠青浮云海白,窈窕蜂房向翠壁。此地真同悬婆,何人合是餐霞客。云行迤逦易愈远,松色荒荒龙蜿蜿。隔江或有雨浮空,澹沱烟痕出曾巘。借问真山水,何如好画图。晴窓粉壁时卷舒,那必裹粮适莽苍。纵目己足凌凌清虚,武陵髠残具佛性。但自怡悦无物竞,会心随处皆濠濮。肎附时人拈竞病,画成见说经数年。手题机趣何纷然,拈推竖拂且无意。此真教外之别传。江南山川信清淑,一缾一钵往来熟。想见茅庵宴坐时,乘兴吮豪真气足。韩君韩君,闻君剧迹充绨囊,此图尤合悬君堂。一家仙眷镇相对,供养烟云日月长。斗文先生属题。瞿宣颖撰句。
庞国钧:画意诗情并二难,尽收灵境入豪端。师心师目悠然会,不觉山中岁月宽。不向荆闗袭臼科,布章疏密漫诋诃。固知韵胜由人品,欲补梅邨九友謌。章皇二九次寅年(题年壬寅为顺治十八年),遗逸惟将甲子编。初日不侵薇蕨美,安禅犹占好林泉。瓶钵幽栖一事无,朝朝隐几麦光铺。图成宝气凌虹月,欣赏须防寒具汗(斗文每得名迹必携至高氏书画舫共赏,主人每设小食款客)。甲午首夏,为斗文鉴家属题。莪闇庞国钧。
■ 跋者简介
1.马一浮(1883~1967),名浮,字一浮,号湛翁,晚号蠲叟、蠲戏老人,浙江绍兴人。曾留学日本、德国、美国。书法各体皆备,自成一家。对文字学、古典文学及哲学造诣精深,并通晓数国语言,为儒、释、哲一代宗师。曾任浙江省文史馆馆长、中央文史馆副馆长。
2.张宗祥(1882~1965),字阆声,号冷僧,浙江海宁人。清末举人。图书馆学家、诗人、书法家。1922年任浙江省教育厅厅长。建国后任浙江省图书馆馆长、文史馆副馆长、西泠印社社长。精于古籍校勘,喜抄书、工书法,章法为世所称,著述颇丰。
3.钟毓龙(1880~1970),字郁云,号庸翁,浙江杭县(今杭州)人。举人。书法家。善铁线篆及钟鼎文。所作铁线,洵是铁画银钩,能不用乌丝栏而横直井然,绝不逾矩,尤为难能可贵。久任杭州宗文中学校长。抗日战争胜利后,任浙江省通志局编纂。亦工诗。
4.高时丰(1876~1960),字鱼占,别号存道居士,别署余颛、余砖、存道居士等,浙江杭州人。工书法,四体皆能,楷书得褚、颜法。又擅画山水、花鸟,兼能治印。
5.庞国钧(1885~1966后),字蘅裳,号鹤缘、鹤园,又号莪闇,别署梦鹤词人,江苏吴江人。早岁受业于钱崇威。拔贡,曾充七品京官。后入江苏巡抚陈夔龙门下。抗战前与吴湖帆、潘博山等发起组织“正社”书画会。1950年由柳亚子荐举为中央文史馆馆员。工书法,尤精行楷,熟掌故外,亦善诗赋、倚声。
6.瞿宣颖(1892~1968),字兑之,简署兑,笔名宣颖,别号蜕厂、蜕园,湖南长沙人。瞿鸿禨之子。复旦大学毕业。早年任国务院秘书、国史编纂处处长、印铸局局长、河北省政府秘书长,后任南开大学、燕京大学讲师、上海市政协委员。精文史掌故。
7.吴谏斋(1902~1981后),浙江钱塘(今杭州)人。云贵总督吴仲云后代。藏书家。祖居吴宅为杭州著名藏书楼,其建筑对研究我国古代建筑史有重要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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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画线条的力量感是线条美的重要因素之一,它是一种比 喻,指点画线条在人们心中焕起力的感觉。早代东汉,大书法家蔡邕就在《九势》中对点画线条作过专门的研究和论述。指出“藏头护尾,力在其中,下笔用力,肌肤之丽,故曰: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惟笔软则奇怪生焉”。髡残深谙此理,他曾和好友程正揆在谈论书画用笔时有过这样一段精彩的对话,髡残曰:书家之折钗股,屋漏痕,锥画沙,印印泥,飞鸟出林,惊蛇入草,银钩虿尾,同是一笔,与画家皴法同一关钮,观者雷同赏之,是安知世论不传之妙耶:程正揆对曰:饶舌!通过上述对话我们可以看出残是借着佛家“心传”方式来解释书家和画家对用笔的领悟。所以程正揆认为残此语道破了天机,用寒山,拾得的故事,故去“饶舌”。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髡残的用笔,他画画喜欢用秃笔,渴笔。由于笔秃,下笔时,笔和纸接触的时间和力度一定把握的恰到好处,快了宜浮 ,慢了宜滞,故行笔一定要慢,如老僧补衲,要向写书法一样,欲左先右,欲上先下,藏头护尾,且能留得住,行得开,积点成线如“屋漏痕”。笔笔送到,凝神静气,如“锥画沙”。转折处,提案分明,并以篆书笔意,从不妄生圭角似“折钗股”。他打点笔尖先落纸,万毫齐发,如高山坠石,掷地有声。所以他的画,由于线条苍劲老辣,浑圆淳和,温而不柔,力含其中,故力量感很强。
内美一词,本指内在的美好的德行。屈原《楚辞离骚》云“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朱熹集注“生得日月之良,是天赋我美质於内也”。内美不是肤浅的,对绘画来讲,它不太注重物象,正如张彦远所说:“众皆密于盼际,我则离披其点画,众皆谨于象似,我则脱落其凡俗”。
“内美”的绘画,用笔一定要脱去甜俗,直求骨气。且远离烟火气,故很难取悦世人。“内美”的作品一定是“耐品”、“耐思”、“耐闻”像兰花一样,每年都能发出阵阵的幽香,它能和知者产生共鸣,感受其满口余香,咀嚼不尽的同时浮想联翩,产生异样的美感,有绕梁三日的韵味。
髡残的画,笔墨高古苍莽,绝无世俗气,用笔苍劲老辣,气势夺人如龙行空、虎踞岩,无任何功利之心,真正达到了“点画无奇但率真”。他的画无论是浓焦墨还是淡干墨,无论是实实在在的长线,还是时断时续,虚虚掩掩的渴笔短线,无论是屋舍人物的勾勒,还是提醒收拾的点苔,甚至皴擦勾染中都是踏实的中锋用笔,他的线内敛含蓄,柔中带刚,重提按,讲节奏,很慢、很毛、很厚、很拙、很圆,充满了坚实厚重,生辣幽雅,斑驳,宁静而又空灵的金石味道,有移山扛鼎之力。这一方面得力于他师造化常住在南京牛首山一带写生的地貌有关,另一方面源于他长期的参禅悟道和对书法金石篆刻的研究和领悟。
石溪在中国绘画史上占有重要位置,更为后世所重,影响迄今三百多年。与同时代的著名画家程正揆(号青溪道人)合称“二溪”。程正揆曾有诗赞石溪:“石公慧业力超群,三百年来无此灯。入室山樵老黄鹤,同龛独许巨然僧。”周亮工《读画录》卷二《石溪和尚》中,赞誉其人品画品“俱高出人一头地”。清初绘画理论家张庚《国朝画征录》卷下《释髡残》称:石溪“工山水,奥境奇辟,缅邈幽深,引人入胜,笔墨高古,设色精湛,诚元人之胜概也。此种笔法不见于世久矣!盖从蒲团上得来,所以不犹人也”。石溪又与画僧石涛并称“二石”。清代中叶理论家秦祖永在《桐阴论画》首卷《书画大家·释道济(注:即石涛)》中这样评价“二石“画艺:石涛笔法恣肆,“以奔放胜”,而石溪则“沉着痛快,以谨
徐徐展开石溪此幅《幽涧听瀑》画轴,但见奇峰峻岭,磅礴逶迤,古树苍翠挺拔。涧谷横霭迷蒙,飞泉壁挂,曲径蜿蜒通幽,岩坳间楼阁生辉,茅舍藏于山麓浓荫之中。对岸江水荡漾的岸边平台上,水阁林立,隐约有两位高士在亭中坐而论道,离亭子不远的桥上,另一高士正急忙赶来赴会。
石溪在此幅创作中,融“三远”法于一炉,构图奇辟幽深,尤得五代巨然、元代王蒙等名家之笔意技法。中、近景山树多以渴笔秃毫勾画,兼施披麻、解索等皴法,以水墨、浅绛等层层渲染,变化丰富多姿,仿佛“千笔万笔方如此”,由衷地展现出一种幽寂繁茂的画意氛围;复以湿笔作远山,尽显山重水复、深邃缅邈之境;从中亦可窥见,石溪“墨分五色”的表现技法以及高雅的艺术格调。
从作者题识中可以看出,画家借画谈禅,似在写景又超乎于象外,倾心描绘清净深博的释门世界,林木葱茂,飞瀑流云,梵境禅音……观者俯瞰如此禅境,怎能不心驰神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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髡残题款: 耽源授仰山六代祖师,九十六种圆相。山一览便烧却,源甚惊诧,山曰: “得意便用,不可执本源”。之,余曰: “今时还有不执本底么?有,则石道者,折断柱杖,去也。”噫,洞庭月落湘水黑,阿谁举棹吊湘君?颂曰: 威音那畔弄机梭,织就回文宛转歌。百种情怀都说尽,断丝犹见泪痕多。辛丑二月,偶作此图,并拈题。举似勖公老道翁,翁得,无曰:“大仰犹在耶?”石溪道人僧残识。
髡残自跋: 参禅学道,乃大丈夫事,然既是其人,可也。苟非其人,不独欺人,先自欺天。故近来此道,浮伪不可胜,其在世无真道,如群蒙蹈险,即坦夷,尚防蹉跌,况乞可分,垂诸非乎?嗟乎!滔滔在天,下皆是也。鹿木居主人勖公,与余为老友。公尚学,可于及此,又每以余戏墨,蓄而藏之。今允宗雪参师弟颇续先人之志,更能如师祖叶道,胸中多闻,高人妙临,则不所负为人耳。电住道人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