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看中国与睁眼看世界:鸦片战争后,中西方眼中对方形象的变迁
鸦片战争,西洋炮舰战胜东方刀矛的必然结局,这场战争引起了中西双方彼此在认识对方的观念上发生了逆转。西方人对中国的认识由仰慕变为轻藐;中国人对西方的认识由“化外蛮夷”变为提倡“师夷”,“采西学”中西双方相互观念的变化,鸦片战争起了枢纽作用。
一、西方人眼中的中国形象的变迁
鸦片战争前西方人对中国的认识是“模范国家”。起初,西方人对中国就建立了“东方丝绸之国”的美好印象。公元13世纪后,由于马可・波罗的回忆录在欧洲的流传,欧洲人对中国产生了崇高的形象。西方人真正了解中国是一批传教士来华之后。
16世纪中叶以后,由意大利耶稣教会首派基督教徒利玛到中国传教,其后一批批基督教徒不断加入利玛窦的传教行列,先后来到中国这些人从传播基督教教义的始愿望出发翻译信学著作,研究中国的信学思想,对比基督教教义与儒学经典的差异,使远隔重洋的欧洲人通过他们的译文和论著得以从理性上了解中国,认识中国。这个时期的西方人普遍赞扬中国的儒家思想。他们认为中国社会的文明程度比西方高。
中国,没有西方的宗教战争和宗教杀人,是一个自然生产和人工生产的和谐社会;政府的政策是绕一的,礼仪、民意、道德是统一的,中国的科举制度尤其使当时欧洲人佩服,中国人不讲出身门第,只要人品好有才学就可以通过考试获得做官的权利,而世袭爵位封官的政洲官吏制度是无法同科举制相媲美的。中国的最高统治者皇帝从小就读书识理、文化知识水平极高,这才能做到“开明”、“理智”,这也是西方君主望尘莫及的。
在当时西方人眼里,正由于中国社会政治制度开明,所以带来了物质生活的丰厚。中国的丝绸品瓷器在欧洲享有盛名自不必说,中国的生漆和漆具,更使当时的欧洲人羡慕。中国人骑马有马鞍,脚蹬马鞍上下马自如,骑马奔走也安全舒适。中国人物质生活上的优裕,给欧洲人带来一种光明和希望的精神上的享受。
于是,西方人在对中国理性的向往中把中国当作学习、模仿的对象。在法国,18世纪第一个元旦,法国王室举办化妆舞会参加者竟不约而同地化妆成中国人,以显示自己德操高雅。1758年春分那天,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仿饰康熙皇帝,扶犁扬鞭,下地耕种。昭示老百姓勤奋劳作,以慰天灵。
不过,西方人对中国文化的崇尚和对中国文明的仰慕,毕竟是站在被腐败的教会,横暴的贵族和专制的君主弄得一团漆黑的欧洲王地上,借以否定旧制度而不实地夸大对方。当欧洲中世纪的黑暗被理性主义的旗帜驱散以后,怀疑东方文明的声浪便出现了。孟德斯鸠在他晚年的著作中,也曾比较客观地指出,以礼教为指针的中国并没有使人免除贪欲和欺妄,中国官吏的榨取取和皇帝的专横也是司空见惯的。18世纪后半期以来,随着欧洲工业革命带来的工业制品的发达,物质财富的丰富,西方人以商品观念来裁判中国。尽管如此,在多数欧洲人的心目中,中国的形象仍然是现实舞台中的好形象。
可是,中英首次交战,中国一触即溃、俯首求和的现实,使中国的形象一落干丈。此后,许多西方人处处以十足的优越感自居,傲慢地对待中国的一切,随时随地都流露出轻蔑的神情。1842年英国海军军官在《英军在华作战记》中写道,中国是个长期愚昧而又骄傲的国家,是一个没有自我更新能力和缺乏活力的国家,是世界范围内落后国家的成员之一。
总而言之,鸦片战争成为西方人对中国观念转变的历史界点:在这以前,西方人自认为中国优于西方,中国是文明、开化、公正、合理的社会;在这以后,认为中国处处劣于西方,中国是个落后社会,只有西方才是文明、开化的理想社会。
为什么中国的形象在西方人眼中产生如此之大的反差呢?
其一:是当欧洲人举起理性的旗帜向中世纪封建神权宣战时,从自身需要出发,为论证自己的信念与观点,对中国的评估不免有夸大,而经过长期封建文明调理的中国又确实比中世纪的欧洲进步,认识上的偏颇也就理所当然了。
其二:是西方社会经历中世纪黑暗后,发生了一系列变革,科技革命带来了社会的现代文明,东西方的差距发生了位移,西方社会的进步昭昭在目,中国社会却仍然停留在田园风光的时代而没有移动,中西方社会发生了明显的历史落差。
其三:19世纪初期西方学术思想的长足进步也为欧洲人提供新的对比角度。西方人日益强调的是个人自由。竞争意识,向外探求的精神,民主观念作为参照系的中国儒家精神就显得僵化、封闭,丧失灵性而失去活力。
当然,最直接的原因还是鸦片战争失败的事实,商品经济的重炮最后摧毁了小农经济的万里长城,西方的自我优越感在事实面前作了验证,从此,西方人就用轻蔑态度来观察中国。
二、中国人西方观的转换
鸦片战争前,“唯我独尊”、“天朝上国”的精神支柱长期支配着中国人的西方观。在这种观念下俯视西方世界及其居民,被视为“蛮夷小邦”,“化外之民”。尽管中西方有过有限的通商和贸易来,那也只是建立在古已有之的“怀柔远人”德政支配下的某种恩赐。这种自我文化中心主义支配着清政府采取闭关自守的政策,盲目排外,闭眼不看世界,拒绝了解西方,更谈不上学习、借鉴。
16世纪中期,西方一部分早期殖民者葡萄牙、西班牙、荷兰人就与中国有贸易往来和武装摩擦。本来,这时期中西方差距不大,如果能在交往中了解对手,在了解中建立联系,在联系中取人之长,或许对中国社会经济的进步有所帮助。但遗憾的是,直到鸦片战争前夕,中国始终不愿了解对方。西方人讲世界并不只有中国,而有五大洲四大洋,中国人常鄙之为“狂诞荒谬”。凡有关介绍海外的书录,一概斥之为“海外奇谈”。西方先进的科技,被贬为“奇技淫巧”。
乾隆晚期,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1793年,英国马戛尔尼来华,看到乾隆皇帝的“出狩图”中使用的都是长矛弯弓,觉得不理解。马戛尔尼就向清朝将军福康安提出演习欧洲的火器给他观赏。马戛尔尼满以为他的想法会使这位将军十分感兴趣,哪晓得福将军却说,看也可,不看也可,“蛮夷小邦”的火器操法有什么稀罕,哪有“天朝上国的大刀长矛管用。
鸦片战争的惨败和城下求和的耻辱,极大地震撼着清朝的人们。英国以海军炮舰为先导的分割中国权力的要求,以条约的形式固定下来,使人们感到这一次的战败与历史上任何一次的战争失败都不同。这是旷古未有的‘奇变”。
不过,震惊并不意味着整个朝廷放弃了“华夏中心”的文化意识。一部分参与战争的人,像奕欣、琦善等人,他们虽然承认西方“船坚炮利″,武器先进,那不过是推卸战争失败的托词与自解,并不能说明这部分人对西方世界有什么认识。畏惧驱使他们步步退让,以降求和。另一部分在战争结束前后与西方办交涉的官吏,他们认为西方天性难测,贪婪狡诈,唯利是图。因而,这些人主张并实践着“小人贪利”的原则,尽量给西方人以安抚施利、迁就,希望能用这种政策来限制西方人的贪婪心理,以换取自身权利不受过多的侵犯。
但是确有数量不多的爱国志士能从反省的角度出发,睁眼看世界,从对比中找差距,以寻求救国救民的自强制夷之策。林则徐、魏源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林则徐,魏源等人站在时代的前列,提出了一套了解西方。学习西方的自强御侮、安邦治国之策,从而打破了长期固居封闭的思想体系,标志着鸦片战争后中国人西方观的重大转折和突破。
中国人西方观的转折在哪些方面?
首先,在工业技术上求认西方武器先进。
魏源说:
“西洋之长技有三:一曰战舰,二曰火器,三曰养兵练兵之法。”
出于对武器落后的强烈反省和制造新式武器的迫切愿望,一批研究西方武器和介绍火器制造的著作先后出现。1840年至1846年短短几年中,就有20来部这类新著。这些著述中,有单纯介绍西洋新式武器的,有研究西洋武器制造方法的,有介绍自制火器新法的,有探讨西洋军事攻防战略战术的。这些书的工程价值如何,姑且不论,但却是迈出了学习西方长技的第一步,显示了人们西洋观念的转变。
其次,介绍与研究西方国情,在对比中承认中国是世界的一部分。
鉴于鸦片战争,那么,欧洲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的呢?世界概况究竟是怎样的呢?于是,一批批介绍西方国情和世界概况的著述不断问世。
1840年后的几年,陆续出现了如李兆济的《海国图记》,萧令裕的《英吉利记》,林则徐的《四洲志》,魏源的《海国图志》等。这些系列介绍和研究西方国家的著作中,影响最大的是《四洲志》和《海国图志》。林则徐的《四洲志》介绍了世界五大洲30多个国家的国情,其中吸收了英国人慕瑞编写的《地理大全》的一些内容。魏源的《海国图志》是当时我国关于世界各国情况最为详备的最脍炙人口的著作,它不仅包括各国地理,同时还包括各国的社会政治制度,先进科学技术和武器的生产情况。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第一次把地动日心说向中国人作了肯定的介绍,自此以后,中国人才逐渐相信地球绕太阳转这一常识性的天文知识。《海国图志》的主题旨在阐明中国是世界五大洲的一小部分,中国不应盲目自大,而应向西洋国家的先进之处学习,以求制“夷”。
另外,是介绍和赞誉西方的科技进步。
在当时,睁眼看世界的人们看重的是西洋人的“长技”,除了武器就是科学技术。西方崭新的科技反映在人们的言谈、书信、日记以及奏折中,受到赞誉,神奇微妙,惊叹不已。一赞蒸汽机的奇威。二赞火车、轮船奇速。三赞西洋天文学、数学奇妙。曾任台湾道台的姚莹登上过英国军舰参观,对西方舰艇依据天文,数学测算的数据、航线的描定,深感奇妙。西洋人精通“天文算数”的人才很多,很精,这是中国无法比拟的。他赞扬说:西洋人推算之密,工匠制作之巧,实逾前古,我们应该“节取其技”。
对西方先进科学技术的认识,由“奇技淫巧”到倍加赞扬,从闭目塞听到主张学习,这无疑是西洋观念的一个巨大转变。第一批睁眼看世界的人们,还就如何学习西洋先进科技提出了个人的主张:培养人才,引进技术。魏源在他的《海国图志》中反复指出,中国的落后是事实,但这个事实不是不可改变的。只要我们能用新的商业和新的军事标准发现和培养人才,学用西方商业和军事的有关新知识,特别是军事上注重军官和士兵素质的提高,实行新兵招募办法,采用新式练兵法,建立常备海军,作为学习西方长技的第一步,中国是完全可以变得富强起来的。
总结:鸦片战争的结局,不仅转变了中西双方相互认识对方的观念,而且把近代中国牵引到世界竞技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