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媒体时代的焦虑与春秋大义
《三联生活周刊》2018年四月初的一期封面文章是:为什么别人都过得比我好?副标题是:朋友圈焦虑与局外人困境。这篇封面文章分析微信朋友圈里各种“晒”,宝宝、钻戒、旅行、毕业典礼、体面的工作……,不论是“感染源”或“感染者”,都有一样的源于嫉妒本性的焦虑:别人的生活看起来都那么迷人,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做有趣的事情。文章认为,在滤镜的微光中,一碗面在社交媒体上分享内容已经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如果“希望超过自己的邻居”是我们的天性,社交媒体无疑将这场竞争导向了更惨烈、更肤浅、更盲目、更漫无边际的方向。三联杂志的文章让我想到了可以任意自我表达的自媒体时代的种种。自媒体让主流媒体的声音渐弱,普遍认为是社会的进步,甚至于就像印刷术的发明让文化向大众传播成为可能,教育的普及再进一步,让更多的普通大众平等的获得知识,进而获取机会一样,让贵族和精英社会演变为普罗大众的社会,意义自然是伟大的。而朋友圈的焦虑与局外人的困境,碎片化和无主题的情绪发散,不规范的种种,感觉到不仅是主流媒体的声音减弱,也稀释了主流文化。或许是历史书看多了,我老猜想:任何社会是需要主流文化的。而在自媒体语境下,科学至上和消费至上的文化是否可以担当这个时代的主流文化?自媒体时代除了各种“过得比我好”的 “晒”图文,还有几种常见的现象可罗列:一是各种一时的情绪表达,“感染源”在写的时候心中估计是有指向受众的,最终可能散布范围更广,感染者终;二是各类的励志鸡汤,本适应于特定的销售培训场合,觉得挺有道理就发布出来;三是老板发的多是“忠诚与勤奋是成功唯一通道”之类,员工多发的是“良心老板案例”,投资公司的发的“再不理财,资产消失”,房地产业多发“这是最后一轮买房机会”的专家论文;还有一类转发量很高的是,人生如梦,一切皆可休,无心进取、唯有养生的油腻调子。每一种调子都有理,都有理的往往是反调,于是不知所措了。我读的历史书让我固执地认为主流文化应该有春秋大义。私下的交流可以千奇百怪,形成文字可能传播的应该有大义。春秋一词的不再仅指季节而有了特定的意义,中国人都知道源于孔子著《春秋》,而孔子著《春秋》因于 “周道衰废”,司马迁评价:“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 “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且不论孔子与中国文化的利弊之类永无了结的争议,也不管学术界争论的《春秋》是史还是经的问题,孔子写《春秋》是有着大义的。后人评说《史记》,褒贬司马迁都会提到他写史时的春秋大义。史记尽量写史实,但通篇都显露着司马迁的感情和价值取向。我初居苏州时,特意走了几处与吴太伯有关的古迹,是与司马迁把吴太伯世家排在史记三十世家之首有关的,包括苏州泰伯庙(“太”字改用“泰”字正是中国人的大义),有太伯名的街巷,无锡的泰伯庙、泰伯墓,常熟虞山仲雍墓。吴地始祖的太伯以长子身份劝二弟仲雍一起让贤避居吴地,断发纹身,创立勾吴,最重要是让周文王一支成就了周朝大业。司马迁把孔子的赞语写在篇尾:孔子言“太伯可谓至德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我想,正是太伯“至德”的大义,司马迁把太伯排在三十世家首篇。
中国近代史始于晚清的内外交困中,文化上的西学东渐,传统文化体系支离破碎。辜鸿铭是一个西方教育背景且不是纯中国血统的学者,写了《春秋大义》(中国人的精神),向西方译介了——《论语》、《中庸》和《大学》,以正中国人的形象和精神。经过了洋务、维新和清朝灭亡,在五四前奏的社会文化氛围中,似有逆历史潮流之嫌,有这等洞识,如他书的名字,是有着中国人的春秋大义。人从远古走来,在与雷电风雨、虎狼虫豸的争斗中,痛着累着、笑着哭着,慢慢地形成了宗教和艺术,凝练成春秋大义,发现了生趣和意义。人类在无数次失望绝望中看到希望,无不是有着春秋大义的先贤在指引:孔子、释迦穆尼、耶稣,还有众多的在各个历史时期的艺术家、思想家。一篇关于微信朋友圈的焦虑和困境的杂志文章,让我联想到这些,的确有点自不量力,可能是我想多了,应该是属于思想家的事。我一直不相信科技至上主义能担当主流文化,更不要说科技受消费至上主义的牵引。科技固然重要。佛教是有着大智慧的,佛教里的弥勒佛是未来的佛,未来转世。季羡林研究说弥勒佛和基督教里救世主弥赛亚是同一个人,预示未来总有新的启示出现。物质世界和精神总是在纷乱后变得和谐,也许自媒体纷乱无序的呓语里,也在渐渐生出春秋大义,形成精神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