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浮的地址:凌越诗选(2010-2020)| 赠书

宋琳评价道,“凌越的书写姿态是从容和优雅的,他不时更换着词语面具,目的是避开自我的“魔障”,以便成为更多事物的替身;他遵循开放的法则,相信诗只产生于主体与外部世界的相遇中。于是,任何异质性的东西在他的诗中就位,都能找到自己的声音。”陈东东称赞,“戏剧化直截了当的抒情力量,推演面具假想至面容的真切,造就了凌越这部诗集的不同凡响,感撼人心。”
雅众文化推出的《飘浮的地址:凌越诗选(2010-2020)》 是凌越近十年诗作结集。力透纸背的诗句,血性与柔情并存,读来酣畅、快意。诗人在现实和幻象之间游走,切分语言组装成全新的奇妙世界。
抽掉日常生活连贯的脊骨——
地址飘浮,天空降落变成岩石。

凌 越

诗人,评论家,译者。安徽铜陵人,现居广州。著有诗集《尘世之歌》《飘浮的地址》,评论集《寂寞者的观察》《见证者之书》《汗淋淋走过这些词》,与梁嘉莹合作翻译《匙河集:马斯特斯诗选》《兰斯顿·休斯诗选》《迟来的旅行者:赫列勃尼科夫诗选》《荒野呼啸:艾米莉·勃朗特诗选》等,主编“俄耳甫斯诗译丛”。

凌越诗选

俯身贴近万物
俯身贴近万物,直到
它们变成杂草般的纤维。
进入即蒙蔽即醒悟——
那里有一重重豁然打开的世界,
向芭蕉叶上一只爬行的蚂蚁学习,
向站着睡觉的马学习。
在自身的有限性里
放逐一个词——伸向未知。
大脑沟回是一片荒地,
梦有时在其中耕作,怠惰的
剧情,抽掉日常生活连贯的脊骨——
地址飘浮,天空降落变成岩石。
语言是胡椒,语言是佐料,
当一个人坠入肉体的地狱,
无言是同情最小的标签,
当鲜红的血从晚霞之杯里倾倒出来。
幻觉占了上风
幻觉占了上风,
忧郁悄悄折叠。
我试着拉一下琴弓:
世界为之震颤。
女主角从幕布里探出头,
一阵微风吹平时间的皱褶。
谦逊的尘埃建筑幻觉的大厦,
我四处奔波,抵不上这一秒钟的静思。
眼睛收集到的群山和海洋,
收缩为一颗露珠。
像甲虫滑动在毛玻璃上,
身体的纯真苦涩地平息。
苦难绽放微笑,
眼中的形象不再朝着过去更迭。
钢丝艺人
这寒冷而宏大的夜,
这被钢丝勒紧的孤独。
道路慢慢下行,道路慢慢爬升,
扭动、弯曲的身体渴求死亡。
静谧灌注紧张的膝窝,
你张开双臂,犹如静止的闪电。
你用身体测量大地虚幻的标尺,
你和尼采交涉:道德中也有一跃。
斜背着的红色绶带飘动着金色的流苏下摆,
当你站立不动,脸颊上热烈的光涌起。
欢呼声托起一座空中的墓冢。
对肉体来说,一切必然成为游戏。
暴风雨
暴风雨,被深埋的心狂野的饰物,
标明失窃的土地。
暴风雨,在你伟力的驱使下,往昔在皲裂。
多么丑陋的沟壑,
别想阻拦暴风雨的急行军。
暴风雨,对准呼救的窗户,
请释放你的雷霆。
人影在闪烁,有人大笑,有人诅咒。
暴风雨,言语失禁,倾泻而下。
去洗刷瑟瑟发抖的屋顶,
去洗刷人的胆怯和卑微。
老国王,我和你一样还有一颗不甘堕落的心。
暴风雨,一根闪电
在你的痛哭中欢快地舞蹈,
在你的灰幕中疾进的闪电多畅快。
把大地碾为灰烬吧,戕害与被戕害的被祝福。
2011
欢快的厨房
欢快的厨房,日常生活辉煌的歌剧院:
排气扇呼啦啦唱着粗鲁的歌,
碗碟合唱团骄傲地列队,以釉的虔敬。
角落里,料酒干脆灌醉了自己。
油瓶抹着肮脏的嘴,满不在乎,
用生粉涂抹鸡块,用小葱染绿豆腐。
揩揩手,清清嗓子,
哦,锅碗瓢盆,请看诗人如何烹饪语言的菜肴。
鸡蛋摔碎在碗底,多骁勇;
罗氏虾从水池里跃起,向往自由;
鸡比菇闷声不响,沐浴从窗棂挤进来的夕光。
丰盈的意义被静默赐予。
系着围裙的诗人,手忙脚乱,
寻找“永生”这个词时碰灭了煤气,
——淡淡的腥味,死亡的气息,
从没有远离我们,哪怕你在做顿便饭或者写首小诗。
2012
我喜欢荒凉的东普鲁士平原
我喜欢荒凉的东普鲁士平原,
闪亮的地平线划破夜幕,
哈姆雷特纠结的独白在旷野上升起:
“我全身的筋骨不要一下变得衰老。”
我是谁?为何厄运紧紧追逐我?
肿胀的牙床刺激疲惫的神经,
早晨的寒霜拥抱病弱的身躯,
非人的世界以肃穆的眼神看着这一切。
人?多么可笑。
流动的血液,清洁的眼神
竟然被一个邪恶的观念所控制。
仇恨多么可笑,胜利多么可笑,
当一只拳头击向另一个人的头颅,
当武力仅仅是为了证明邪恶的正确。
那些蜷伏在褴褛法律条文下取暖的弱小者,
让我们放纵地大笑一场吧。
车轮叩击铁轨的单调声响伴我入眠。
蒸汽机车粗野的吼叫又唤醒我。
透过肮脏的车厢玻璃,
天空以它单调的怜悯
让我忘却看守的狰狞,
让我忘却此刻的苦难——那一生一世的诅咒。
成堆的卷宗压在心头,
法庭上激烈的辩护如同梦呓。
地狱之光在我的头发里狂野地闪耀,
玛戈特的泪水那么咸,
哪怕在易北河水的冲洗下。
和良知为伴,那是我的信条,
和弱者为伍,那是群星教导我的法则。
从松嫩堡到利希滕堡,我在集中营之间辗转,
置身于穿黑衣的暴徒中间,
轻柔的诗歌是最猛烈的反抗——思想是自由的。
那怒吼的天使在朝我飞翔,
朝我倾吐一个民族郁积的浓痰。
妈妈,我目睹了太多死亡,
妈妈,还记得在达豪的那次见面吗?
多么甜蜜的笑容,
那是我敬献给您的最后一个礼物。
此刻,在东普鲁士草原广袤的银幕上:
我在铲雪,我在受难,我在整理无尽的卷宗。
2014
晨光将我轻轻放下
晨光将我轻轻放下,
为静谧时刻所遗弃的灵魂在会集。
笔筒里的钢笔跃跃欲试,
怠惰的思想蛰伏在压扁的肖像画里。
安详的石灰墙壁隐藏词语的暴动,
书籍怀着对运动着的世界的哀伤默默不语。
老庞德紧闭双眼不忍直视,
圆镜子捕获一张嬗变的脸。
——厌倦和忧愁在其中交战,
灵魂对肉体的挤压达到极限。
防盗网上破烂的马口铁皮微微闪烁,
苍白的月亮浅浅镶嵌于蓝色天空。
围墙外,在城市的朝霞之海上,
拥挤的路人独自漂泊。
2018
时间的车辇停靠在童年的泉眼旁
时间的车辇停靠在童年的泉眼旁,
我在黄昏的锈迹和心灵阴沉探测的对比中发现了它。
盛大的青春在日晷上缓慢移动,
诗句迅速旋转的齿轮,割裂晨昏。
耻辱在晴空下笔直地站立,
逐日的夸父,你的汗液养育了我。
大地奔跑的节奏滋生夏日,
密集的鼓点驱赶众生前往不周山下。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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