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豆
毛豆
中秋时节,友人从老家回来,给我家带了一袋毛豆。生怕“老”了,便抽空剥了起来。剥毛豆是件很费时费工夫的事情,记得小时候,尤其是在那两年“停课闹革命”的时段里,经常性地被母亲指派剥毛豆呀,拣豆芽呀,少小心性,坐不住,总是做得很不耐烦、很不开心。如今居然能够平心静气地坐上一两个小时做这种枯燥乏味的活计,想来人的年龄增长也并非一无是处,毕竟风来雨来、坎坷历练,能够教会人许多东西,其中就包括可以耐下性子,沉稳淡定地去做一些似乎并没有多大价值的事情。
人们常说的“五谷”,一般的理解就是“稻、麦、黍、稷、菽”五种粮食作物。其中,稻麦无须赘说,黍就是玉米,也包括黄米;稷是粟,即小米;菽则是豆类,更多时候特指黄豆。老人家曾经有诗:“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豆们忝居五谷之列,自是地位杠杠的。
老百姓对于豆们的称谓十分务实,有些以种籽颜色论,比如黄豆、赤豆、绿豆、黑豆什么的;有些以外在形象论,如长豆(豇豆)、扁豆、眉豆(四季豆),毛豆之所以叫毛豆,大约就是外壳长毛毛的缘故;还有些以物种来源论,最典型的莫过于荷兰豆了,这其实是一个以讹传讹的案例:荷兰豆不过是第二代豌豆,原产地在地中海以及中国南部接近东南亚的地区,和荷兰这个国家似乎没有半毛钱关系,仅仅就是因为荷兰人把这种豆子带到了台湾等中国南方地区,所以从此之后,就被堂而皇之地称作“荷兰豆”了。
毛豆,在有些地方被称作“黄豆籽”,就生物的成长历程而言,倒是很“科学”,因为毛豆正是黄豆的“年轻状态”。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黄豆又叫大豆?以其体量而言,也并不见得最大呀!思考无结论,查询无出处。也许就是因为黄豆的用处太大吧,可以榨油,可以做豆制品,可以做大酱,可以酿酱油,更多的时候可以作为百搭的食材,烹调出无数种美味佳肴。
在我们江南,毛豆炒丝瓜、炒青椒、炒茭白、炒咸菜,都是极其家常且极其可口的下饭菜。同学马君家娶了个日本儿媳,据说她到公婆家来,最中意的就是毛豆炒咸菜。看来,好东西是不分国界的,美食可以征服世界。
当年下放苏北时,当地人是不吃毛豆的。据我浅薄的农业知识,有几样农作物是不大要费心费功夫照料的,其中就包括冬瓜和黄豆,黄豆除了要除草,其他就不用拾掇,可以任其自由生长。那些年,我母亲淘来一款大青豆的豆种,种在自家的屋前屋后,收获时,那豆子呈青色,又大又圆,很有品位,很有成就感。有一次,与我相厚的几个同学,骑着自行车走了几十里路到我家来看我,乡间枯乏,也找不出好东西招待他们,就在屋后拔了几株黄豆棵,剥取青嫩的毛豆做菜。当地农人见了直摇头,觉得太奢侈、太暴殄天物了。这倒也是,让黄豆按着天理人道好好地成长成熟,不去搅扰,到初冬收获后,可以换油,可以换米,可以做豆腐。过年时节,生产队作坊里传出的那种盐卤点豆腐的别样香气,曾经弥漫缭绕了那些难忘的岁月。
黄豆在年轻时代,豆形是扁椭圆状的,枝叶是蓬勃兴盛、簇拥摇曳的。西北风乍起,挺拔的豆棵日益显露出枯黄的色泽,叶片开始凋零,枝干开始硬朗,豆形开始变圆,豆色开始泛黄。直至寒意遍布田野,在生产队的指派下,我们到黄豆田里去收割。这件活计,对于我来说,是一种炼狱般的折磨,因为黄豆棵已然十分的刚硬,尤其是豆荚的尖角已经在阳光风雨的淬炼下,磨砺成为一簇簇利器,在没有手套护卫的情况下,往往才割了一小垅,我的手上便布满伤口,在凛冽的寒风中凝结成一处处殷红的血痕。时光倏然,涓滴过往,无论是欣喜,无论是愁苦,无论是曾经挥之不去的迷惘,恍然如梦,汩汩流淌在记忆的深处。
如今是网络时代,网站的取名也十分地有创意,做房屋中介的取名“贝壳”,捣腾二手车的取名“瓜子”“毛豆”,也许是这些寻常物品接地气吧。不过,有时会腹诽:贝壳多少还和房子有点关联,毛豆瓜子又与车子何干?在这个匪夷所思的年代,许多事情还真的让人脑洞大开。
剥毛豆剥出这么一番感慨,或许真的是人老话多了,打住!还是弄点咸菜,炒毛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