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直到灭亡前四十年,蒙古贵族大批被杀,才走上下坡路|文史宴

元明宗高调入主

文宗在登上皇位时,是许了愿的:“当明诏天下,以著予退让之意而后可。”他在诏告天下的即位诏书中,也明白宣示:

“朕以菲德,宜俟大兄,固让再三。宗戚、将相、百僚、耆老,以为神器不可以久虚,天下不可以无主,周王辽隔朔漠,民庶遑遑,已及三月,诚恳迫切。朕故从其请,谨俟大兄之至,以遂朕固让之心。”

现在,讨伐叛逆已经获得成功,漠北与大都的道路已通,那么,也该“遂朕固让之心”了。

战争结束后,文宗派大臣哈散及撒迪等到察合台汗国迎周王和世㻋返回大都。此时的察合台汗国在位的可汗名叫燕只吉台,既对元朝很恭顺,也与和世㻋关系很好。见和世㻋即将成为大元皇帝,燕只吉台亲自护送。

一路之上,和世㻋充分感觉到了众望所归的荣耀。先有诸多宗王、大臣“诸咸帅师扈行”,后有各地重臣率众迎接,各种礼节无所不至。当他派自己的近臣回大都告知自己已经南来的消息时,“两京之民闻帝使者至,欢呼鼓舞曰:'吾天子实自北来矣!’诸王、旧臣争先迎谒,所至成聚”。

这对于过了十几年苦日子的和世㻋来说,真是恍若隔世。

天历二年(1329)正月末,和世㻋一行到达蒙古故都哈剌和林。在漠北诸王、大臣簇拥下,和世㻋即皇帝位,是为元明宗。犹如当年武宗、仁宗一般,明宗也随即立自己的弟弟文宗为“皇太子”。

元明宗和世㻋

三月,明宗一行到达洁坚察罕之地。燕帖木儿来到行在,向明宗呈献皇帝玉玺。

对于这位赌上身家性命为自己和弟弟争夺皇位的燕帖木儿,明宗心存感激,除了弟弟已经封赏的“中书右丞相、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录军国重事、监修国史、答剌罕、太平王”等官爵外,还特意授予太师职衔,深加慰劳。同时,明宗还对燕帖木儿言明:“凡京师百官,朕弟所用者,并仍其旧,卿等其以朕意谕之。”

而燕帖木儿经历了一系列血战之后,好不容易将文宗的皇位扶稳,现在又来了一个皇帝,心中的疑虑是不言自明的。身为朝廷首席重臣,他偏要亲自前来献玉玺,也是有着试探明宗心意的目的。

然而,明宗的表现看似非常得体,还是让他产生了惊惧。

因为,在文宗封给自己的众多官位中,明宗什么都保留了,偏偏漏掉了一个最重要的职务“知枢密院事”。

这可是掌握兵权的职位,失去了枪杆子,其他的荣宠还能保留多久?

谢过明宗的赏赐之后,燕帖木儿做了进一步试探,上奏道:“陛下君临万方,国家大事所系者,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而已,宜择人居之。”

可明宗并没有理会燕帖木儿的提醒,在“然其言”后,下令“以武宗旧人哈八儿秃为中书平章政事,前中书平章政事伯帖木儿知枢密院事,常侍孛罗为御史大夫。甲午,立行枢密院,命昭武王、知枢密院事火沙领行枢密院事,赛帖木儿、买奴并同知行枢密院事”。

明宗一举将自己的近臣安插进中书省、御史台和枢密院,燕帖木儿则被排除在兵权之外。

紧接着,明宗的两次训示,更给了燕帖木儿重重的一击。

就在谈话当天,明宗设宴款待燕帖木儿。宴席上,明宗言道:

“凡诸王、百司,违法越礼,一听举劾。风纪重则贪墨惧,犹斧斤重则入木深,其势然也。朕有阙失,卿亦以闻,朕不尔责也。”

明宗明确表示,自己要整顿朝纲,加强监察力度,无论是谁,地位多高,都要规规矩矩做官,老老实实做人。

过了两天,明宗又向燕帖木儿等人传旨:

“朕今居太祖、世祖所居之位,凡省、院、台、百司庶政,询谋佥同,摽译所奏,以告于朕。军务机密,枢密院当即以闻,毋以夙夜为间而稽留之。其他事务,果有所言,必先中书、院、台,其下百司及纮御之臣,毋得隔越陈请。宜宣谕诸司,咸俾闻知。傥违朕意,必罚无赦。”

这是在强调,政府行政,要按规矩层层流转,最后由皇帝定夺。

燕帖木儿绝望了。自己在文宗那里,军政、行政、监察、卫戍等大权集于一身,是货真价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到了明宗这里,自己只能是个谨小慎微、按部就班的“上班族”,这让人情何以堪!

无论怎么堂皇,推翻泰定帝一系算是犯上。已经做过一次,何不能再做一次?

燕帖木儿看着一脸正色的明宗,心中已经暗藏杀机。

元文宗弑兄复位

与燕帖木儿一样,一下子从皇帝成了太子的文宗图帖睦尔,心中也是极不平静的。

不能说当初文宗让位不是出于真诚,如果只是虚伪,不会一再宣示要让位给兄长。两都之战后,也不会第一时间便派人前去迎接明宗。

但是,人性是复杂的。慷慨的谦让也会伴随着不甘和妒忌,只是在神圣的光环之下会隐藏得较深。而一旦有外来的刺激,这种不甘和妒忌便会释放出来,逐渐将自己曾经坚持的美好愿望消磨、腐蚀,最后点滴不剩。

如果明宗接到弟弟双手捧上的大礼之后,表现出谦恭、惶恐的姿态,凡事都低调进行,也许文宗会坚持自己的高尚作为,甘居储君。

但是明宗一直保持着极为高调的行为方式。先是毫不犹豫、当仁不让地接过了皇冠,他的使臣也堂而皇之地回到大都,造成了两都士民欢呼“吾天子实自北来矣”而诸王、旧臣“争先迎谒,所至成聚”的社会舆论。之后,他又毫不客气地任命官员,分派属吏,“选用潜邸旧臣及扈从士,受制命者八十有五人,六品以下二十有六人”。

对明宗来说,这是理所当然。而对文宗而言,明宗这么做往轻了说是得了便宜卖乖,往重了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这天下是我和臣下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挣来的,我念你是大哥把桃子给了你,你非但没什么感谢的表示,还如此飞扬跋扈!

已经分别十几年的兄弟,感情本已淡漠。再有这么一层隔阂,所谓兄友弟恭,就只是停留在表面上的了。

天历元年(1328)八月,明宗到达旺忽察都之地,而文宗也赶到,兄弟二人终于见面了。

旺忽察都的名字拗口难记,也很陌生,但这里曾经相当辉煌过——这便是当年武宗执意要大力兴建的元中都。这里见证了武宗、仁宗兄弟看似礼让实则各怀心腹事的“武仁授受”,皇位交替之间,有多少腥风血雨,这里注定不会是感情的寄宿之所,而只能是阴谋的渊薮之地。

八月二日,兄弟二人见面了,“明宗宴帝(指文宗)及诸王、大臣于行殿”,可以想见,在酒席宴上,阔别多年的兄弟难免要各诉起流离之苦,也要展望一下日后一同治理国家的宏伟蓝图。

在兄弟见面的同时,文宗和燕帖木儿也见面了,这对患难君臣会说些什么呢?

史无明载,只能推测。无疑,燕帖木儿一定会向文宗说起明宗的种种不是。说起争位之艰难而又拱手让出的种种不甘,也许会有“窃为陛下不值”的言语,而文宗恐怕也会对燕帖木儿大诉自己的后悔与无奈。

君臣一定都会有这样的判断:让明宗坐稳皇位,我们的前景堪忧。

用已有的荣华富贵,去交换一个莫测的未来。如果可以选择,为什么要换?

明宗的命运就此决定。

就在明宗和文宗见面宴饮四天后,八月六日,连龙椅都没有正式坐过的明宗便不明不白地“暴崩”于行幄。

明宗和世㻋在路上走了近一年,当他与阔别已久的大都城近在咫尺的时候,便这样死于非命。

左为元文宗,右为元明宗

明宗“暴崩”的死因,史家多倾向于“毒杀”之说。依据便是日后明宗之子惠宗登基之后,为父亲伸冤,言道:“文宗稔恶不悛,当躬迓之际,乃与其臣月鲁不花、也里牙、明里董阿等谋为不轨,使我皇考饮恨上宾。”月鲁不花、明里董阿是燕帖木儿心腹,文宗系统的核心人物,也里牙则是太医院使,推测其是以侍疾进药之机将明宗毒害。

不过,明宗此时正是三十岁的盛年,虽然元朝皇帝多短寿,但从其一路南下,一直到旺忽察都之地的记载,是没有生过什么病的。没有生病,何来服药之说?而明宗一行来到腹里,已经进入文宗、燕帖木儿的绝对势力范围。他身边的武装,不过是与他一起返回的护卫一千八百三十人而已,虽有察合台汗国之汗燕只吉台的护送,但也并没有率领察合台汗国的重兵。明宗在旺忽察都的情形,与当年“南坡之变”的英宗极为相似:忠于自己的护卫很少,而扈从之军的首脑却是逆谋的主谋。

而在明宗死亡的时刻,“既而帝暴崩,燕帖木儿闻哭声,即奔入帐中,取宝玺”——听见哭声便立即进帐抢夺玉玺,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毒杀的现场。

可以大胆假设,明宗之死,很有可能如英宗一般,是被燕帖木儿控制行宫宿卫后,差人直入行幄,将其刺杀。

明宗已死,燕帖木儿立即簇拥着文宗疾驱还上都。八月八日,文宗抵达上都。八月十五日,文宗在上都大安阁再次登基。

从两都之战到文宗复立,不到一年,大元朝三个皇帝轮流做,史称“三帝更位”。

两都之战让皇权再难制约

皇帝只剩下一个,天下终于恢复了平静。但这场变乱带来的负面影响却沉重而深远。

两都之战示意图

在政权上层,各派势力的精英人物均在动乱中损失惨重。粗略统计,在两次重大的变故中,被杀、流放、罢官、籍没家产的诸王、大臣多达百名以上,作为元朝统治核心的蒙古、色目贵族元气大伤,人心离散,而回族大臣作为从世祖时便是举足轻重的政治势力更是一蹶不振。

朝廷中各派势力势均力敌的局面被打破,燕帖木儿一家独大,终于成为有元一代第一个足以威胁皇权的权臣。而权臣乱政自此要持续十年之久,深刻影响了元朝后期的政治走向。

战争的破坏也给国家带来难以抚平的创伤,“初,关、陇、陕、洛之郊号称沃土,国家承平百载,年谷丰衍,民庶乐康。然自致和之秋,军旅数起,饥馑荐臻,民之流亡十室而九”。京畿、关陕、河南等地一片疮痍,莫说小民百姓,即使世家大户也惨遭荼毒。

两都之战时,“北兵夺紫荆关,官军溃走,掠保定之民。本路官与故平章张珪子景武五人,率其民击官军死,也先捏不俟奏闻,辄擅杀官吏及珪五子”——连张弘范、张珪家族都被残害,可想而知破坏之严重。

而在明宗暴死后,一起新的战乱又陡然而起。忠于明宗的云南诸王秃坚等于至顺元年(1330)正月起兵反对文宗,战火弥漫整个滇东北,文宗先后调四川、江浙、河南、江西、陕西、朵甘思、朵思麻等处军队,历时一年有余方才镇压下去。所耗的钱粮、对当地百姓的伤害,自是不言而喻。

经过这番动乱,元皇朝终于不可避免地进入衰落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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