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干就能不干？《唐律》可不是摆设 -——《长安十二时辰》乱弹之十

        先致歉，上篇说姚汝能死了，不好意思，没看清楚。

李必借太子之力从林九郎府中救出了檀棋，为了继承查案和救张小敬，二人在相府门前演了一出戏。

檀棋公开扬言李必不拿她当人看，然后果决地宣称“檀棋不干了”，扬长而去。

这出戏看上去很爽，其实很搞笑。这帮编导在让一个唐朝奴婢追求和践行现代女权主义。

最初看到李必主动为檀棋脱籍，还她一个自由身，檀棋却亲手将脱籍文书撕毁，大义凛然地说“檀棋也有自己的选择”这个情节时，就感觉编导在设计和理解这个人物上不靠谱。

他们想塑造一个“忠仆”的形象，为此宁愿做奴婢也不要自由身，这个想法得多下贱啊？

唐代是中国奴婢制度成型时期，有“奴法”，写入《唐律》，照此执行。

唐代庶民百姓阶层分两类：良人和贱人，其中奴婢属于贱人中的最底层。

奴婢也分两类：官属和私属。

官属奴婢主要来自于犯官家属、仆役和被取消良籍的罪犯。檀棋的家庭应该就是这一类。她本来出自名门望族，官宦之后，现在还不知道她的祖父辈犯了什么罪被抓，但有一个线索可以推测。

严羽幻（杨玉环）曾经说过檀棋在打猎场救了她一命。严羽幻当时还是寿王妃，随寿王打猎，应该是在皇家禁苑内。檀棋能身在其中，或者是随父亲一道，或者是受严羽幻之邀，无论哪一种，都说明他家与寿王有联系，也许就是在寿王争夺太子位失败后，其父受到牵连。这样才能解释她和严羽幻早就相识的关系。

私属奴婢主要是买的、抢的，或者帝王、达官赏赐的官奴。檀棋就是赏赐过李必的，至于是谁赏的，现在还不知道。

私奴是主人的私有财产，《唐律》上说得很清楚——“律比畜产”，是主人豢养的牲畜或者拥有的家财，相当于一只狗或者一张桌子。奴婢效忠主人就像狗一样，是其本分，天经地义，不效忠的话，直接打杀就是了。唐朝人不拿奴婢当人看是正常的，符合法律。

檀棋愿意做狗来效忠李必，这体现不出什么忠仆的意义，只是犯贱。

如果檀棋拿到自由身后，仍然忠贞不渝地效忠李必，这才叫忠仆，才是值得称颂的美德。

东亚人尊卑等级观念强，爱面子，总觉得“仆”要低人一等，不喜欢“忠仆”的观念。大臣忠君，其实也是做忠仆，但也要说成忠臣。民间也习惯用“义仆”来代替“忠仆”。

西方人喜欢“忠仆”观念，源于基督教，因为所有人包括国王在内都是上帝的仆人，都争着做忠仆，反而觉得是很有面子的事情。西方服务业做得好，和西方人甘愿做“忠仆”服务他人的观念有很大的关系。

《唐律》规定，奴婢不能和良人通婚。这个和“律比畜产”的含义一样，牲畜怎么能和人通婚呢？当然里面还会出现一些社会问题，比如奴婢与良人通婚后，所生子女算贱人还是良人？良人死了，奴婢有可能继承家产，自立门户，这又怎么算？

奴婢私自将女儿嫁给良人做妻妾的话，以盗窃主人财产定罪。所以，不论是李必、姚汝能、张小敬都是不可能娶檀棋的，哪怕是做妾都不行。

在李必没有给檀棋出具脱籍文书之前，她都是奴婢，私自离开李必就算逃奴。唐代对逃奴的处罚是相当严酷的，任何级别的官府都可以将其抓捕下狱，甚至处死。

永王会傻到给一个大家都知道是逃奴的人一个教坊乐人进入皇宫的通行证物？这也太看轻永王的智商了，就凭“私纵逃奴入宫”这条罪名，他就永远失去了夺嫡的可能。

回头想一下，如果当初檀棋接受了李必的脱籍文书，以自由身为李必奔走，既能显示出忠仆的品德，又能让这些行为合情合理，岂不是更好？

唐代人对良人和贱人的认识，就像李必说的，脱离了奴籍，你的子孙后代都是自由人；姚汝能说的，奴，就是奴，终唐一世都是奴。

这里有个非常奇葩的用词，姚汝能本来是要表达檀棋后代永世为奴的意思，编导竟然会用“终唐一世”，历代王朝只能说江山永固，万世相传，他这是诅咒唐朝要亡啊，敢这么说，是要杀头的。

这句话和有部抗日神剧的台词一样搞笑，“抗日战争已经打了七个年头，明年我们就能战胜日本鬼子了。”真是神算啊！

昨天更新的剧集里，龙波亲口承认了自己就是萧规，和本号前面的猜测一致。

两个曾经为国而战的壮士，都深深地爱着长安，只是因为不同的人生际遇产生出了不同的爱。张小敬是爱着现在的长安，不管自身或者战友遭遇了怎样的不公，都爱。

张小敬的爱是利他的，不论对方做了什么，仍然爱。（基督教义里爱的最高境界是爱所有的人，包括你的敌人）

龙波是爱着理想中的长安，表现出来就是恨现在的长安。主宰着长安和帝国命运的皇帝给他带来了太多的痛苦和磨难，他就是想毁掉皇帝，毁掉现在的长安，希望今后的长安会成为他理想中的乐土。

龙波的爱是利己的，因为自己受到不公平待遇而迁怒于长安，不惜让长安玉石俱焚。复仇的怒火蒙蔽了他的理性，使他坚信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两个人的爱都聚焦在闻染身上。

张小敬放弃逃亡，主动自首，是要实现第八团二百多战友的遗愿，让闻染留在长安，替他们看着长安，完成他们在长安平安美好地生活的愿望。

龙波几次阻止鱼肠杀闻染，也是要让闻染留在长安，但他是要闻染相信他今天的恐怖行为是正义的，要闻染在今后的长安里替他正名。

张小敬是为“公”，龙波是为“私”。

这种大爱与大恨的碰撞本来是悬疑片最好的题材，适当加一点政治争斗进去增加剧情的复杂程度也是可以的，就像这个剧的母本《24小时》那样，但没必要加那么多肮脏龌龊的狗咬狗的东西进去。宏大叙事，中心思想，深刻含义，都是些陈腐落后的观念，搞得不伦不类，可惜了。

从商业剧的角度看也不划算，这样拍是一榔头的买卖，完了就完了，房屋建筑、服饰道具使用寿命短，演职员使用时间也短，多数美剧都是许多季，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收益多多。

李必是唐代四朝元老，以他为中轴转，再加上个打不死的张小敬，可以拍好多好多季，那些房屋建筑、服饰道具又可以赚好多好多钱，演职员也可以有个相对长期的稳定工作。

唐朝对外战争很多，几乎和周边族群打了个遍，朝廷的政治斗争也从来没有消停过，和每个族群都可以编出故事来，有马伯庸那样的鬼才做支撑，还怕写不出好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