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癖不可交也

上初一时,我看了阿城先生写的《棋王》,一下子就被书中人物王一生的棋艺迷住了。我的梦想就是成为像王一生那样,能同时和二十个人对弈的棋王。

从那以后我就迷恋上了下象棋。没事儿总爱找人挑战。

那年暑假,上大学的小叔放假回来了,我就找他下棋。小叔比我大12岁,考上了南昌交大,是我们那里唯一的大学生。上学时,经常有老师到班里统计:谁家有亲戚家人上大学?那时,就我一个人很骄傲的举着手。

那天中午,吃过午饭。我就夹着象棋去找小叔,只见他在小爷家的草料窑里,穿着大裤头,光着膀子在看书,我要看他的书,却看不懂,是《三个火枪手》英文版的。我就要求小叔教我学下棋。

小叔拗不过我,就放下书,说,让你车马炮带五个小卒,下三局。

我说,行。心里话,我就不信一局也赢不了!

小叔下棋极快。规定十秒钟必须走子不能悔棋。第一局,下了不到二十步,我就吃了掉了两个炮,我是擅长用炮的,一看炮没了,阵脚大乱,接着又丢了一只马和一只车,然后被小叔用马后炮给将死了。

我很不服气,后悔没有看清楚棋。第二局,还是我先走,当头炮,小叔跳马,没有几个回合,小叔马卧槽,老车来了个铁门栓,把我的老将困死老营,我又输了。

第三局,小叔说,这次我先走,让你二十步之内输棋。连输了两局,我是又羞又恼,在小叔凌厉的攻势下,我很快溃不成军,疲于应对,很快就没有还手之力了,最终被小叔来了个大刀剜心,将死了。

这次我真的是心服口服了。小叔说,还下吗?我连连摇手,三战皆输,早没了士气了。小叔笑了,你主要输在贪吃棋子上,这是下棋的大忌,另外,下棋要学会反思,看对手走每一步的目的,好的棋手能看十步。

我给找本书你拿回去看看,说着出去了,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本发黄的书,我接过来,一看书名《橘中秘》,也看不出作者是谁,心想这也不像是下棋的书啊。

小叔说,你要学下棋,就要好好看看这本书,以后每天中午来这里咱俩下一盘棋。

说实话,这本《橘中秘》说的好多我都看不懂,只记得有几句“两肋车助卒过河,正补士防车得照,背士将忌炮来攻。弃子须要得先,捉子莫要落后。士象全可去马兵,士象亏兑他车卒”。

从那以后,小叔先教我各种棋子的走法,比如马的走法:卧槽马、挂角马、高钓马、钓鱼马、屏风马、盘头马,炮的走法:顺手炮、鸳鸯炮、过宫炮、士角炮、巡河炮、龟背炮、敢死炮、雷公炮等。每一种下法让我反复操练,比如把我的马随便摆一个位置要求五步或者七步跳到卧槽马的位置等。经过这种练习我的进步很快,原来的几个伙伴早已不是我的对手了。

接下来,小叔教我各种战术:弃子、闪击、顿挫、迂回、封锁、隔断、运子、困子、拦截、牵制.......每一种着法如何应对,每一步的目的是什么,小叔都讲给我听,第二天还要复习。

夏夜,凉风习习,月明星稀,蟋蟀在草丛里弹着琴。我们在场院里拉张苇席乘凉,小叔教我下盲棋,好多时候我下到二三十步时脑子就混了。

就这样,假期很快就结束了,小叔也要开学了。我的棋艺在不需让子的情况下,有时可以和小叔下个平手,小叔说,他下棋主要是跟电脑学的。好玩的日子总过得飞快,暑假结束了,小叔也要开学了。他告诉我,现在这个阶段你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下棋只是娱乐,切不可贪玩,那样你就可能玩物丧志了。

当时,我正在兴头上,对下棋已经完全痴迷,总感觉学习那点事儿,自己分分钟钟就能搞定。于是,初二这一年我又下了一年象棋,升级考试时成绩下降了好多,虽然在班里能排在前三名,可是数学只考了60多分,父亲和班主任商量,决定让我留级。我这才回想起小叔的话,“不可玩物丧志”。于是,我把象棋一把塞进火塘里,开始改邪归正。直到现在,三十多年了过去了,我再没下过象棋。

后来,读到一句话,是明代张岱所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余友祁止祥有书画癖,有蹴鞠癖,有鼓钹癖,有鬼戏癖,有梨园癖。
一个人若没了嗜好,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眼前空无一物,才疏学浅,心浮气躁,无真情可言,推物及人,对物如此,对人能好到那里?这样的人,当然不值得交往。
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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