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认错人了

题记:

又典白发换束修,辞母别去荻花泪。

年年劚山无完衣,隔世无复方知贵。

黄口哪懂牵人似,声尽索归呼不归。

盈盈飞雪,悄悄用素雅洁净的舞姿向岁月典当着数个春日,雪花还是舍不得这尘世。

雪花,如青黛染叶,洁白饰朵,灵秀风骨,幽静的飘飞;雪花,如此圣美之物,竟随意开在道旁、草丛、堆置在屋顶瓦楞之上;雪花,悄悄地开放了,却如凡人甘受尘世间的平庸。

这是京城初春时节的一场雪。

有两场雪一直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时时牵扯我的痛神经。

有记忆的第一场雪恰恰是春雪,伴着娘的咳嗽走进我幼小的记忆。西屋雷天的咳嗽打破山村的宁静,那是羸弱的母亲在轻一声、重一声,竭力扯着肺叶,咳出淤积在喉咙的废物。

我的故乡是很难得下一次雪,即使有一场,那也是小姑娘般在夜里偷偷的到来。在竹林上“沙沙”下着,如蚕子吃着桑叶的声响,如盐粒满天飞洒,轻轻的飘过灰瓦白墙。一晚过去,整个村庄、田野都被雪悄悄的盖上雪白棉被。

雪花在靛蓝的夜色中,东一下西一下撩拨起树叶草丛,野地里风呼呼的刮着,庄稼渐渐冻了起来;看家的犬,蜷在窝里冷得连叫声都不愿意发出。

“鬼天,春天下什么雪啊!刚种的油菜怕会是遭了殃。

缓过气来的娘,骂上了老天。

春雪对油菜简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如果放任不管,油菜的叶片、花蕾、花苔遭受春雪冰冻,油菜将会因大面积失去水分而枯死;庄稼就是农人的命根,而我家卖油菜籽的钱是一家全年的开销。

朦胧的夜色中,透过雪地的反光,看见娘裹上破败的厚棉袄,背上满背架子的稻草,风雪卷着矮小的身子歪歪扭扭在田地里吃力的行走。

其实父亲去世后,家里的庄稼地仅靠娘一人操持。生活把矮小的娘生生磨成了汉子。父亲,在不在人世,娘都是真正的庄稼汉子,弱小的身子万般无奈驾驭这只风雨飘摇的小舟。

娘,在苍茫的尘世里求着生的方向,求着一家人活下去的路子。

蹒跚的脚步,在月光下走向她视若珍宝的田地。

雪堆积越来越厚,娘的心思却越来越着急,用扫帚轻轻拂去油菜花上的小雪堆,生怕伤了娇嫩的油菜花蕊。扫一垄,用稻草盖一垄。那个夜晚,娘用冻得红肿的手硬是将家里的几分油菜地用稻草盖了个遍。

以为这些飘逸的雪花,农人是欢欣的;想起来,不适当的雪,于农人是毋宁可悲的事。很多人,认为农人是在矫情,何不以雪花为欢、以景?当一个人在生存线上挣扎的时候,就很难欣赏到日子里的风景,更多的是怎么活下去。

而在苦难缠身,强装欢颜的时候,日子就变得索然无味,只能麻木的活着。仅仅为了活下去,就成了有些人一生的负重,比如娘。

雪花是无意的,也是无辜的,娘是辛苦的,更同那代人一样是可怜的,常常过着子别母,母忧子的日子。

搴帷拜母河梁去,白发愁看泪眼枯。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是啊,养子不尽孝,当如无。

又一场雪,走进的我的记忆。

那不是一场真正的雪,那是荻花花飞似雪的季节;白色飘荡的絮啊,多像娘肆意飘洒的那头白发。

“莽娃,这是学费。”

我接过几张浸润汗水的人民币,庆幸自己又可以读书了。

转头,娘蓄了几年的长发不见了,换来的是一头参差不齐、坑坑洼洼的超短短发。

“我觉得这样很轻便……,做农活再也不怕被缠住了,这样多好。”

张慌的眼神,像是在祈求要我原谅这钱来得不太光明。娘是没有钱的,庄稼还没有成熟,头发是她唯一能换来的钱。为了多卖几个钱,头发就只有贴着头皮剪,剪出来的样子长长短短,比光着头更难看。谁都有自尊,更何况像汉子一样的娘,自然感觉羞愧难当。

“娘,我走了哦”

养这么大,就得到一声走了。走了,或许就是一辈子。

飘飞的荻花似乎受了感染,每一片荻花都停下远去的脚步,回望生养一生的芦苇。

白头老母掩袖泣,望断去路悲不止。

一年又一年,远去的莽娃再也没有回来。

一年又一年,白发的娘早就老眼混浊。

总爱牵扯路过的小青年直呼:“莽娃,你回来了吗?”,见人总都觉得是自己的莽娃。

“大娘,你认错人了!”

“想儿子想疯了!”

后来,娘的背后总跟着一串手舞足蹈的半大孩子,就为了那时的取闹一阵,仿若是人世间最有趣的乐子。

“疯婆子,想儿子想疯了。”

“疯婆子……”

于是,娘成了十里八乡小儿嘴里疯婆子;恐怕小儿们只有为人父母时,才能体会见人似人的情愫吧。

黄口哪懂牵人似,声尽索归呼不归;时间不是“沙雕”,生命也不是永远的省略号;日子一秒一秒就过去了,有些人,看一眼,就少一眼……

※邹謇,一个痴迷写作、国画,喜欢花花草草的中年大叔,已出版散文集《淡淡的槐花香》,著有长篇小说《冥图》、《太医令》等作品,感谢您的阅读、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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