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腾驰//忙活

忙                  活（散文）

·马腾驰

写下“忙活”这个题目，心绪一下子不安宁起来。忙活，因为忙活这两个字，就有了许多许多的话要说。

家里老人们经历过的日子，还有我不算长的人生历程，回想起来，不就是一个忙，一个忙活，一个永远的忙忙活活么？

更远的先辈，我不知晓他们是怎么样的一个生存状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样的一个忙活法。但近几辈人，我知道他们生活的不易，知道他们为了生存生活下去，是怎么样的一个忙活。

儿时，在老家大张寨，祖父曾多次给我说起过他的父亲我的曾祖父，说起他在世时，是怎么样的一个忙活，说起他的这事那事。

我从祖父的讲述中知道，曾祖父马奇见多识广，明事理，识大局，在村里有很高的威望，他说出的话铁板上钉钉，是算了数的。曾祖父可以评判，可以言说了村人的功过得失，邻里有了纠纷，他掐事了非，就可以平息了纠纷。曾祖父以他的公正无私，以他的无暇人品，受到了人们的尊敬。那时，老家大张寨周围村子里的人，没有人不知道马奇老汉的。

祖父讲曾祖父的往事，更多的是说他的勤劳勤勉，说他超常的忙碌与辛劳。也是因为曾祖父的勤谨忙碌，因为他的勤勉辛劳，才使一大家子的人，吃穿花用不用发愁，才把一个农家艰难困顿的日子过到了人前头。

曾祖父下大苦，受大罪，辛劳忙碌一生的故事很多，我把那些故事都记在了心间。我没有见过曾祖父，家里“老容”上的曾祖父画像，也只是一个老人的画像而已，并不是他的真实面容。根据曾祖父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我在心中给曾祖父画出了一副像，那个形象是鲜明的，是生动亲切的，是在我心目中的。

曾祖父的往事，我是听祖父讲的，而祖父超出一般人的勤劳，我既听村里人讲过，又亲眼见过。啥时候都闲不下来的他，村上人给他起了一个很形象的外号：“闲不下”。

过去上庄稼地，没有现在的化肥，都是农家肥。在那个年代，祖父，是村上每早起床最早的几个人之一。既就是北风呼啸，寒风凛冽的数九严冬，他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扛上铁锨，提着粪笼出了北城门去路上拾粪。过了许多年，他还经常说起肥料对土地对庄稼的重要：“要给地里把肥上好呢！人不哄地，地不哄人。人哄了地，地肯定就哄人了！”

每天赶早拾完村外路上的粪，回到家，还要起牲口圈，再套车给地里送粪。他和巷子西档头的四伯两个人，暗中比赛，看谁先去村外拾了粪，看谁撵天明，早早就把牲口圈里的粪，不但全部送到地里，还要均匀地撒开。

冬天，穿着棉袄棉裤干活的祖父，棉袄棉裤被汗水湿透了，被身子暖干。又湿透了，又被身子暖干。晚上睡觉时，脱下刚干完活，还带着汗水的棉衣，第二早上再穿时，祖父说过：“早上穿衣服时的那个冰，那个凉呀，挨在身上，跟刀子刮人一样难受！衣服穿上了身，就把啥都忘了，跟先一天一样，又拼着命整开了！”

在我小时，大清早天漆黑一片，我还在香甜的睡梦里，我就听到祖父沉重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他已忙开了家里的活儿。劳累一辈子的祖父，老了后，腿疼得抬不起来，脚在地上“刺刺刺”地拉着走。他每天去生产队出工，都要带一个担笼，下工时，不是顺路拔点猪草，就是拾几把柴禾回来。

到了下雨天，闲不下的祖父，把绳子的一头缠在腰间，另一头绑在一根短棍子上，用双脚用劲蹬住，绳子的中间勒着带着短杆，已脱掉了高粱粒儿的高粱穗子，祖父这是在扎扫地的笤帚。下雨天，不是忙这事，就是忙那事，我从没见祖父闲过，也没见他歇息过一会儿。

后来，祖父当生产队饲养员，他白天晚上都待在饲养室里，照看着，喂着牲口。我常去饲养室，看到他不是从饲养室院子的井里绞水，就是在给牲口拌草，或者一镢一镢头起着牲口圈。祖父把那马、骡子、驴与牛，喂得膘肥体壮，身上的毛光亮光亮的。

也许是这个家族的的遗传，也许是从小受到祖父勤劳不息精神的感染，父亲，在他从事的教育事业上，也是辛辛苦苦，忙活了一辈子。

1964年，从西安外语学院毕业的父亲，被分配到西安的一所铁路中学当教师。他一心扑在教学工作中，一心扑在学生们的学习上，他对他从事的教学工作十二分地认真，他干什么事专注执着的精神，给我留下了深刻难忘的印象。父亲，为我们做出了榜样，为我们树立起了楷模。

父亲是多年的班主任，他从早自习跟学生一起进教室，到晚自习结束，就一直忙个不停。学生们下晚自习回家了，他这才走进办公室，开始批改学生作业，而后，又忙着备第二天的课。教了多年的课程，他是烂熟于心的，但他都要重新备课，他说：“对学生要负责，重新备课是必须的，要把自己新的理解，新的认识加进去！不重新备课，就给学生们讲不出新意，讲不出新东西！”

我记得，那时学校有家访制度，要求老师们课余到学生家里去，随时和家长沟通，了解、掌握并管好学生们的课外活动。父亲做事认真，深爱他的学生们，课余，星期天，他一家一家去学生家里走访。许多学生家长，被父亲的负责精神感动，他们也常来父亲的住处，和父亲交流管教好孩子们的方法，也聊起学校所在工厂与社会上的一些事情。

父亲尽管很忙，他还是挤出时间，和学校的老师们一起，为学生编写学习资料，并把学生们的作文修改后，分别编辑成《语文基础知识》与《中学生作文选》，并铅印出版。这两本小册子，在西安那么多中学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许多中学生，以能有这两本小册子感到荣幸。这两本小册子，也使后来上中学的我受益不浅。

父亲手中的笔，不因为忙而停下来，他的杂文、散文与通讯报道等作品，不断在报刊上发表着，不少作品获奖并被收录于多种选集之中。父亲成为那个时期教师队伍中，为数不多的优秀作家之一。

“党是你的妈，学校是你的家！”母亲常拿这句话跟父亲开玩笑。母亲是说，父亲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工作上，整天忙在学校而顾不上、管不了家里的事。

听到母亲这话，父亲也只是笑笑，而后说：“忙，确实忙，不忙咋能管教好学生，咋能让学生出成绩？不忙，咋能写点东西出来！”退休后的父亲，又被聘请去给党政干部讲哲学、政治经济学与时事政治课。有了空儿，父亲还在写作，退休了父亲，不比上班时清闲多少。

父亲病重住院，在病床上还看着书，还吃力地写着东西，临到去世，他的床头还堆放着书与稿纸。母亲说：“你爸一辈子，没有轻松过一天！啥时候，他都把时间看得金贵，你爸是真真正正忙了一辈子！”

父亲离世，使我好长时间不能从悲痛中解脱出来。我除过写了长篇散文《我的老父亲》怀念父亲以外，还在多篇文字里写到父亲，写父亲不平凡的人生，写父亲一生的忙碌，写父亲对我们深入到心灵深处，深入到骨子里的影响。

榜样，楷模，不是单纯简单的4个字，它产生的力量是无穷尽的。和所有的学生一样，度过必经的学校生活后，我走上了工作岗位。工作那么多年，在我的记忆中，我很少有过轻松轻闲的时候，不管是当记者、编辑、秘书、办公室主任，再到后来驻外负责产品销售工作，一直到现在重新拾起的文学创作，啥时候，我都是个忙，都有忙不完的事情。

也许笨，也许不那么灵巧不那么聪慧，在别人看来很简单的事情，很轻松的工作，到了我手里，就不那么简单不那么轻松。把我要办的事，要干的工作，琢磨着能否有所创新，能否弄得跟人不一样，故而，我总是忙，总是忙前忙后，显得不那么举重若轻，不那么从容自在了。

笨，不灵巧不聪慧是劣势，但忙碌了，十分用心用力地做了，干出来的活，弄出来的东西，常常却被人赞许了，夸奖了，说是多么多么地好，多么多么地有了成绩。我想，这可能是神在眷顾我吧，给笨给不灵巧不聪慧的我，给一天到晚忙个不停的我一点特殊的眷顾吧。

“最近忙啥呢？常有人见了我这样问，除过见面打招呼的客气之外，我想，人家一定是不忙的，才有了这样的问话。此时，我也就悲叹起自己的忙，自己的忙活，愧疚起自己老怕蹉跎了岁月的愚痴来。

唉，也罢，也罢，我们家，人老多辈都一直这样忙活着，我也是忙活的命。到了儿子马博这里，他一天也是忙活得不行，除过工作以外，晚上和节假日，他总忙着看他的书，忙着他的学习。

普通平凡的我们，不忙活不奔波不辛劳不奋力向前怎么行？不忙碌不脚踏实地不打拼不向上仰望了天空，怎么能存活下来，怎么能有了安身立命之地？又怎么去实现那并不远大宏伟并不灿烂辉煌但老是纠缠于心被称为了理想的小小梦想？

说文解字这样解释“忙”，从心，亡声，作“心迫”解，形容心中急促紧张而言行匆迫之状，故从心。是呀，这个解释没错，“心迫”，有了心结有了向往之事，能不叫人心中急促紧张，能不叫人言行匆迫么？

古之文人雅士可以“杯以倾美酒，琴以闲素心”，可以“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他们衣食无虞，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潇洒起来，可以“闲素心”可以“闲挂小银钩”，而我不可以，为了生存，为了生活，为了微小的梦想能够成真，还得忙活，还得不停地忙活才行啊。

2019年10月13日于驰风轩

作者简介：马腾驰，陕西礼泉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也获得报刊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