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雅姆的驴子

最早读到雅姆的诗还是在戴望舒翻译的那本集子里,而戴望舒翻译的作品是我最初接触到的一批法国诗歌之一。从早期看普希金、裴多菲和朦胧诗,一直到这本法国诗歌,无疑使我感到一种发现的愉悦。雅姆在诗歌上属于象征派,但和波德莱尔等人的风格却是大异其趣。他长期居住在乡村,在诗歌中没有波德莱尔那种在都市中绝望挣扎的痛苦。雅姆的诗歌不乏忧伤,却带着温情。我觉得雅姆是时间中的孩子,他孕育在时间中,感受着生命的馈赠和不幸。雅姆的感受对都市人来说或许显得朴实而土气,但真是这种混合着泥土芳香的语言,使得他的诗歌远离了都市的喧嚣和争吵。戴望舒在翻译雅姆(戴望舒译成耶麦)诗歌的后记中说道:

    “他抛弃了一切虚夸的华丽、精致、娇美,而以他自己的淳朴的心灵来写他的诗的。从他没有词藻的诗里,我们听到曝日的野老的声音,初恋的乡村少年的声音和为禽兽的谦和的朋友的圣弗朗西丝一样的圣者的声音而感到一种异常的美感。”

 

雅姆写了很多关于驴子的诗歌,在他的笔下那些常常被我们贬低的可怜的驴子变得那么温顺、谦卑、忍辱负重,甚至连少女都缺乏它的品质:“温柔的少女啊,你没有它的温柔”。在雅姆的世界里,可怜的驴子被赋予了美好的品质,因为它使诗人看到,在某种程度上诗人和驴子是一样的,他们歌唱,因为诗人生来就是为了歌唱的,就像驴子生来就是为了劳作一样。雅姆一生大多的时间居住在乡村,他的诗歌清新而自然,就像大自然中温暖的阳光一样,散发着田野的气息。

雅姆在法国象征主义时代是个著名的诗人,但在世界诗坛的名望却并不显著,我曾经翻过几本这方面的书籍,都没有对雅姆有所介绍,也许在诞生过波德莱尔、马拉美、魏尔伦等象征主义诗人中,雅姆显得有些黯淡,但我却喜欢这个在众多的大诗人中显得弱小却超拔不群的诗人。

驴子是乡间必不可少的“工具”,但它的命运却是如此的凄惨。诚然驴子的声音并不优美,性格也耿直、倔强,它的嘶鸣常常带着一种揪心的痛苦,驴子忍受鞭打和凌辱,无休止的劳作换来的还是人们的嘲讽和羞辱,大概没有一种动物比它更不幸的了。

我发现越是那些对人类带来福祉的生灵越是会遭到人们的羞辱,像驴子、猪,骂人的话大多从它们身上衍生出来。但雅姆不是,他甚至去天堂也要带着那头可怜的驴子。他心疼它的劳作,心疼它还要被更为弱小的、蚊蝇的欺负。

诗人的眼光是慈爱的,在荷尔德林发出“诗人何为”的无尽的感叹之中,雅姆也从受尽凌辱的驴子身上发现了他们殊途同归的命运:“我的恋人以为它愚蠢,因为它是诗人”。我感觉没有比这种感叹而更令人心悸的了。诗人尽管表面上享有崇高的地位,被人尊为“先知”,但实际上人们像鞭打这头嘶鸣的驴子一样,“先知”的嘶鸣是令人不快的,就像劳作的驴子一样,它生来就是要受苦的,人们不会去关心它的痛苦,因为它的生命没有价值。诗人就是那头没有价值的驴子,所以雅姆想带着驴子进天堂。

一个诗人对何种事物产生共鸣也可以看出诗人的品味和德行,雅姆是成长在自然中的诗人,对大地和生灵充满慈爱和赞美。他的诗歌不雕饰,朴实而富有音乐感,这是我最喜欢的。

我喜欢法国诗歌是因为我常常能从中发现一些自己所关心的东西,那种远离现实的残酷而流露出的梦幻般的哀怨,那种对自然的沉迷。法国诗歌是建筑在天堂一样美丽的哀叹中,它的灵智、它的艺术感觉绝非在世俗中滚爬的人所能感知。

像爱略特所喜欢的拉福格,戴望舒喜欢的果尔蒙,包括雅姆的诗歌都闪现了这种温柔、敏感、脆弱而精致的品质,使得他们诗歌的语言带着牧歌般忧伤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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