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眉
舒 眉
楼道里有陈年米糠发酵的气味，从一楼冲鼻到四楼的门口，戛然而止。这是一处旧宅。旧的东西都会散发出一股特殊的味道，某些气味因为熟悉，经过的人并不在意；另外有一些躲在暗处，选择在某个季节到来的时候才会“复活”，我记得曾经在楼道里嗅过这些气味，后来在大雪压窗时它们突然消逝。当下正是春始，风从楼道小窗的缝隙里吹进来，一些陈年物质被唤醒，一些昆虫停止缝隙里的漫长休眠......风以及昆虫的细小脚趾划开周边的灰尘，搅动这些气味。
不喜过于陈旧的事物，却总是在不经意间打开那些片段，夕阳的殷红里，旧的事物里亦有光亮流淌而出，五指合拢也无法拘谨停留。那日在同样的黄昏里接听他的电话。许久不见，说着说着彼此的声音里面渐渐有了哽咽。他只说离开这个城市之后，辗转多处，受尽风寒，只为了寻一处安身之所。也曾在陌生的城市街头遇见与你身形相似的女子，偶一错肩，见她也是眉目舒朗，眼含笑意，如同故知。那一刻，突然很想转身叫住她，问问她是否和你有亲缘，或者是冥冥之中命运赐予的故意暗示？而最后，还是在犹疑之中选择了放弃。然后，然后，再也不曾得见。
在另外一个地方，遇见与心中喜欢的人相同的容颜，内心不存在伤感，只有浅淡的莫名欢喜。从此这里便不再陌生，即使持久地孤独下去。走过的每一处风景，似乎都隐含她身上的气味。那是薄荷香啊。那是你的。他如是说。
原来感情是可以陈放很久的，不会因为岁月的混沌而渐渐模糊。我们都记得那青涩年华里的怦然心动。即使这一生再也不会相见，交谈起来也不会感到突兀。磨砺感是属于没有相关联的人。一个人一旦与另外一个人有过情感的交错，这一生都是无法全部忘记的。稍一触及，便会忆起。
时间飞逝，转眼冬天即将结束，有女子在远方说：“白驹过隙，眉间已放一字宽。”彼时，她正在距离我数千里之外的某处落寞而行。春天果真是一个令人又欢喜又寂寥的时节。一个人在旷野里走着，万物蒸腾出春喜，一寸寸点亮眼前景物，欣赏的就大笔泼墨，看不上眼的就浅笔略过。春风才是最会撰字的大师，浓描淡抹总相宜，从不肯泼辣辣地敷衍从事。人在风里走着，秀发飞扬，潜在身体发肤里的那种叫做气质的东西瞬间暴露无遗。——我喜欢看走在春天里的男子女子，他们全部眉目舒朗，眼线之间有暖意流动。
中年之后，眉宇之间尚是平坦的人，多半内心清透，遇到再多的烦心事也不会显露在颜面之上。也有人说这样的人是因为城府深。我不觉得。一个人不处心积虑地思考，不去和生活处处较劲，日子过得不拧巴，才会如此吧？除却年轻，我们唯一能够保持鲜妍的，只有不纠结，不多虑，不在心田里深山远涉。不在深夜里点燃一盏孤灯的人，才会有精力在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拔足奔跑。
或许，所有时刻都可以舒眉一笑，不为任何，只为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