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与维修工

结婚三十多年了,我跟我家那口子就是保姆与维修工的关系。结婚前他的称呼是:“妈,我褂子呢?”结婚后他的称呼是:“马,我袜子呢?”
家务活是他最不喜欢做的,三十多年的相处,算起来,洗碗不超过三十次,尤其扫地,只有我在外地学习的三个月,没办法,一周扫一次。是不是农村出来的孩子都不喜欢做家务呢,我不知道。但他又有他的爱好,喜欢捣鼓小家电,换个插销拉个电线乐此不疲。有一次,新房刚装修好,水管流水不畅,我说把房卖了吧,他没吭声,找来工具三下五除二水管流水哗啦啦。
我可以不相信爱情,但我绝对相信缘分。我们一定是前生的缘分,不然怎么会在关键时刻相遇,并改变我一生的生命轨迹了呢?他是我的师兄,高我一个年级,比我年长两岁。在欢迎新生入学时,我们是见过的,不过没有什么印象。记得有一次,冬天,我打水回来,拎着水壶朝宿舍走去,途中有个穿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灰褂子的人,跟我打了招呼,不过我没回应,我也不认识他。在学校,我只认识同班同学。
转眼就到了毕业季,我跟同宿舍的姐们儿难舍难分,她趴在我肩头哭成泪人,我知道她受过伤的心很苦。送走姐们儿我信步走进接我们的那个落脚点,一间一层的学生宿舍。我进去的时候看到只有一个穿灰褂子的人,我很奇怪的问:“你是谁?”这个人明显有些不悦,答应道:“我是接你们的人。”我坐在床铺边无语。他又接着说:“你不认识我吗?我是你们上届的老乡。”我突然想起来,这个人就是跟我打招呼我没理睬的那个穿灰褂子的人!一时间,那件灰色大褂显得有点亲近。
毕业分配前是有实习期的,我与两名男同学分配到了南尚乐供销社,三名美女同学分配到十渡供销社。如果我也被分配到十渡,我想我们就没有了后来。接我们回来的第一站是到县社报到。我记得我们一行人到达县社时天色已晚,食堂早就没饭了,这个上届老乡,自己拿饭票,让食堂做了顿面条,吃着香香的面条,我觉得这个人挺善。
我们学的是财会专业,虽然分到会计室,但是也要了解商业运作模式,需要站柜台,从百货、针织等柜台站起,我们开始熟悉零售商业。因为离家远,我住在供销社后院的一间库房里,库房不大,只能放用木凳子搭起的两张单人床,和我同住的售货员小穆是穆家口人。小穆人很老实,不会跟顾客讲理,常被顾客骂,也就常把我笑得肚子疼。那时候是五月天了,有一次下班后开着门,我自己搬个小板凳坐在床铺边写我的豆腐块诗,上届老乡进来了,原来他家是张坊的,每次周末休息都要路过南尚乐。作为我们的上级单位,他具体负责我们的实习工作。他问我写什么呢,可不可以拿给他看看。我觉得也没什么,不过一本歪诗小集子,里面有“荒郊野岭外,悠闲独自开,莫愁无知己,花香蝶自来”之类诗句,便随口说:“拿去看吧。”他以看不完为由,问可不可以拿回家去看,我说当然可以啦。
我本无意惹尘埃,奈何风吹尘埃来。过了周日,没有等到他给我送本子来,居然接到他一封信,每周末都打门口过有必要写信吗?我嘀咕着拆开信封一页页地看下去,一共九页信纸。实话说,写得很自然,好似真实情感的流露。我没怎么看中内容,但是那手娴熟的字体,我倒是钦佩。我写字差,从小字就没练出来,看到人家写的好字,心里还是羡慕。光是看字体,这个人就比我成熟。
再一个周末,他回家路过的时候,告诉我,打算周日带我去离这里不远的云居寺。我对旅游从来不拒绝,爽快答应,也想顺便告诉他我的想法。
第二天,他还是骑着他的二八车,带着我奔往云居寺。我们到了云居寺后,购买了门票,由一个看门老人带领我们,首先去了后山的石经山雷音洞。崎岖的山路,我们缓步而行,一路走来,老人不停地给我们讲解着,他介绍了云居寺的基本情况,特别是说到有印度僧人前来拜访,他们都是从石经山脚下一步一磕头磕上的石经山;来到雷音洞的时候,先是围着千佛柱绕着圈地磕头,然后才站起来观赏。那穿红衣的印度僧人的虔诚,给老人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望着破损了的千佛柱,老人讲:在动乱年代里,佛柱上边的佛像头和下边的都是完整的,中间的被砸掉了佛头,为什么呢?因为抡起锤子砸中间的最省劲,上边的够不到,下边的得弯腰,所以上边的和下边的得以幸存。老人讲解得真仔细,这样的细节不说真不知道。
讲解完毕,老人自行下山了,我们留在石经山上的一个山洞里休息。我顺带告诉了这个上届老乡,我的班主任已经找我谈过话,我应该是留在市里一个职工学校。他听到学校这个字眼时有些兴奋,对我说,咱们县也有职工学校,就在大石河,那里非常需要教师。我很坚决地告诉他,我要先留到市里,实在坚持不下去,会考虑回来发展。他强调,与其在市里不容易,还不如现在就回来呢。
我们聊着天,太阳偏西下山来,回到单位,我并没有把上届老乡的话放在心里。殊不知在毕业典礼大会上,我听到自己的名字居然是回县职工学校,真是出乎意外;问及班主任,说是县职工学校校长点名要的人,莫名其妙。
来到职工学校报到时,荒凉的四周环境,简陋的校园让我深感无助。刚报到一个月,上届老乡也来了,他从县社教育科调来当老师了。这样的相遇,我们自然成了大家眼中的朋友关系了。无奈之下,非他莫属了。
一年后的春天我们领取了结婚证,即便如是,我对婚姻还是懵懂无知。我们没有办婚礼,拿着双方家长给的600块钱,花400报名一个旅游团,12天走了江南五省二市,算是旅游结婚了;剩下的200因为他喜欢音乐,所以买了个燕舞牌录音机。
婚后的生活远远没有想象中的浪漫,我就如同一只要高飞的风筝,被他这个现实主义者一下子拉到地上,结结实实过起了人间烟火的日子。刚开始,学校给了我们那年结婚的三对夫妻每家一间平房,三家挨着,在平房前面的东侧盖了三间厨房。上了这么多年学,我也不会做饭啊,维修工更不会做。我怀孕后,闻到油烟都会恶心,每到做饭前,维修工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推进厨房,这样,捏着鼻子也得做饭,反正自己也能吃上,只当培养自己不娇气。赶上好不容易去趟县城里的商场,维修工领着我转了一圈,没有他要买的东西,转身就要出去,我说:“你就不问问我想吃什么吗?”他即问道:“你想吃什么啊,要不买袋饼干吧。”气都气饱了我,我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走出商场。
记得有幅对联,上联是:善缘也好孽缘也罢无缘不成夫妻,下联是:报恩也好讨债也罢无债不成儿女。既然是缘分,迟早会有相遇的那天。认识初期,维修工用了一个月的工资给我买了块“浪琴”牌手表,还在我生日时给我买了盆粉色的塑料花,因为要给我买爱吃的草莓,回程的路上在南尚乐下车买当地的草莓,没有赶上回县城的末班车,快半夜了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样回的学校。
成家后,我们每天晚上都有说不完的话,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闲聊天。我想人之所以能走在一起,一定是有话可说。聊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此都抢着说。但是维修工从来不惯我的依赖行为,要过马路了,直接推开我:自己好好走。我们好像一年当中很少有一起逛商场的时候,都是各自买各自的。他买了辆摩托车,我坐在后边,遇到沟沟坎坎,他就直接让我下去:没看前边都是坑啊,别把我摩托颠坏了。
30岁前,我觉得没有我做家务,他怎么过日子呢。其实不然,年轻的时候我们各自忙各自岗位上的事情,虽然在一个单位,我们忙时根本就见不到面。维修工不管在哪个岗位都是认真负责,兢兢业业的。就拿招生来说,连续几年都是单位数得着的招生大户。有一年怀柔学生帮我拿到八个提前招生的指标,我需要去怀柔拿提招卡,出门前他千叮咛万嘱咐,其实还是怕我把提招卡丢了。
日子年复一年,我们的志趣爱好没有交集,少年的梦想被现实无情击碎,一切都被工作生活充满,我们不再聊天,也没时间和精力,往往是忙完一天的事情,倒头就睡。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但是常常吵得没有结果。那时候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会为一件无法分辨谁对谁错的事争论不休呢,家务事又有谁说得清楚呢?我们早已经没有了为了谁去洗碗猜锤子剪子布的心情。有时候,我懒得吵,自己下楼坐在楼下那株百年老槐树下,静下来就能听到槐树枝丫拔节的声音。突然明白:难道树木都是在夜里生长?也许是白天太噪杂,我们根本听不到,但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无数个拔节生长的声音竟如此清晰。我就问自己:我在什么时候成长呢?平静下来想了想,日子还得过,悄悄地自己上楼,家门是虚掩着的。一夜无话,早晨起来一切正常。
我母亲常说:好儿不承祖业产,好女不穿嫁妆衣。独立习惯的养成是我与生俱来的,维修工也不给我撒娇矫情的机会。还好,我们各自成长,彼此虽然没有交集,但是我们都有自己的爱好和追求。不断地努力和学习,这是我们生活的主旋律。
单位当初一台电脑都没有,维修工主动去外面学习,用时半个月学会了五笔输入法,回来教单位教师。我听了半天课就掌握了方法,就对维修工说:“你这个笨蛋,我用半天就学会了,你居然学习了半个月。”他说:“没有我的半个月,你半天能学会吗?”。
单一的教学无法面对时代的飞速发展,我们再也不能像父辈那样,基础课程就能教一辈子了。为适应教学需要,我们都学习了新的专业,开拓进取永远都是生活的主流。我考取了导游证,申请了出境领队证。不仅仅在国内游,还漂洋过海去了国外,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个人心胸也开阔了很多。再也不为细小的事情所影响,不会因为纠结家务琐事而争吵了,因为世界很大,去外边看看,总比婆婆妈妈的好。维修工也即将面临退休,真真正正地做了个维修工。
他利用业余时间,自学电器知识,动手为邻居、同事、朋友修理小的家电用品:水壶、电饭锅、饼铛、电风扇等小家电的维修都不在话下,能为他人做点事情,自己也很快乐。
我一直在想,夫妻一辈子,不可能改变彼此,那么成长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要试图改变别人,也不要说之前你怎么样对我,结婚后不一样了。万事都在变化,这个时代也在变化,要跟上时代,就要不断地学习,再学习,使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夫妻要同步成长,但凡把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一味地只是要求对方,而放弃自己的努力,都不会有好结果。比翼齐飞才是生活的真谛。
保姆与维修工其实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我忙碌起来后,维修工就给我做饭,而且比我做的要好吃得多呢。所以,努力活成最好的自己,一切自然也会改变,生活会越来越美好。
【作者简介】马春雷,房山人,出生于1964年4月,中央党校本科毕业。北京市经贸高级技术学校讲师,从事职业教育三十多年。多次被评为单位先进班主任,房山区优秀青年教师,系统内市级优秀班主任。曾在《北京日报.郊区版》《房山报》等媒体发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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