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高大观 | (四)西南角的菜地和教师宿舍
四、西南角的菜地和
教师宿舍
我刚到二高工作的时候,二高还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原生态。我参加工作的第一年,作为高一六班班主任,要经常到教室去,而教室就在学校的西南角。
那是一排一层的瓦房,上面是椽梁结构,撑起一大片蓝瓦。这也是二高的一大特色,因为这种古老的建筑在其他地方已不多见,而在这里,却保存完好并一直使用,又或许是那一年的学生规模空前,又不得不启用了以前废弃的老教室。
教室外的地面没有水泥硬化,是传统方式硬化的泥土地,为了便于雨天行走,用砖铺了一条中间鼓起两侧低垂的人行道,两排粗大的桐树长在那一排教室外面,晴天里树荫斑驳,雨天里雨打梧桐,都别有一番趣味。
那时候,长着两排桐树的小广场的另一侧,也就是靠近围墙的那一边,是一畦畦菜地,这是老师们在工作之余体验农耕生活,又可以收获新鲜蔬菜的地方。刚到学校报到那一会儿,我也曾参加过学校周二下午的党日活动,整洁校容校貌,到那片菜地去捡垃圾,清除杂草。但是没过多久,那边菜地被清空,建起了一排单层的教师宿舍,有十几间一字排开。
紧接着,校园的路面被硬化,再也见不到裸露在外的黄土了,两排大桐树被砍掉了,种上了小树,天空似乎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到我工作的第二年,也就是暑假结束,那排宿舍就已经住满了新招聘来的年轻教师。于是这个西南角,顿时成了充满活力的所在。东强、兵兵、张军、小锋、群召等十几个充满活力的大学毕业生,每个人都阳光、朝气、奋进、积极向上,他们一人一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鲜明的个人特色,因此,那一排的住宿区也就成为我经常流连忘返的地方。
东强和群召教数学,兵兵教物理,小锋和张军教语文,还有其他的教各科的老师,一到畅聊的时候,学科的界限就打破了,只要听到哪个房间有聊天声,周围的人就会过来串门,一起聊天。于是聊天声越来越大,其他的人也都会被吸引过来,所以往往一聊天,到最后必然是一场群体性的研讨会,满屋子都是人,每个人都个性鲜明,观点清楚,用的都是河南话,抑扬顿挫又活力四射,时而轻缓,时而激越,时而哄堂大笑,时而针锋相对,时而僵持不下,时而涣然冰释,聊着聊着,就到了吃饭时间,就各自拿着碗,到教室食堂去打饭,一路上接着没有完的话题,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战。仿佛古希腊时期的自由学派,又像孔子的弟子们暮春时节的郊游,“浴乎淇,风乎舞雩,咏而归”,蔚为壮观。
东强宿舍的风格是温馨,粉色的帐子,到处都是松软的东西,进入其中,就像走进了青春偶像剧。
兵兵宿舍的风格是整洁,仿佛带着理科生的思维特点,尤其是物理老师对序列和秩序的钟爱,什么都摆得整整齐齐,地面打扫的一尘不染。
张军的宿舍比较随意,什么都不强求,东西能不动的就尽量不动,几周之后,一些物品还呆在原来的位置,纷乱而固定。
群召的宿舍十分雅致,原本不大的空间竟然能被他分成两个空间,用帘子隔开,外面办公区,里面生活区。办公区严整,生活区舒适,让人羡慕不已。
小锋兄的宿舍很具有烟火气息,东西摆放的很随意,但有些地方也很苛责,体现出个人的品位。墙上的那张rain的海报,充满了阳刚气息。靠近窗口的位置,摆着一座书架,书架上的书摆的整整齐齐,为了防止书上落灰,有一段时期,他还在书架上自行安装了透明塑料帘子,既可以看清楚里面有什么书,又不影响放和取,还能有效挡灰,让我羡慕了好久。
靠近门口的位置,紧挨着大书桌,摆放着一张小书桌,小书桌上铺垫着报纸,报纸上是电磁炉,这是他的做饭神器。不想去食堂吃,或是错过了吃饭时间,脚插上电烧开水,自己动手,自力更生,炒一个菜,煮一碗面。他最擅长煮捞面,各种工序都拿捏的很到位。先烧水,再洗菜,菜洗净切好,水刚好烧开,又换锅炒菜,热水刚好可以给炒的菜加水。菜熟时煮面,面熟时菜刚好焖的入味。
我和他的很多次聊天,就是在这样的烟火气中。在烧水的腾腾热气中聊着莎士比亚,在炒菜时热油的滋滋啦啦中聊着托尔斯泰,在炒白菜的清甜中聊着《巴黎圣母院》,在洋葱炒五花肉的浓香中聊着《悲惨世界》。有一次因为孔子的轶闻,聊得诸事皆忘,回过神来,现煮面的水早已沸腾的溢出,四下横流。
有有时是早餐后,有时是深夜,有时是在操场锻炼,有时是在校外跑步,有时是坐而论道,有时是对立清谈,总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候已经是冬天深夜,我正准备关灯睡觉,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披衣起身开门,正是小锋兄,他笑着说:“在想一个问题,想的不是很明白,就找你聊一聊。”我就重新打开火炉的阀门,让煤球火熊熊燃烧,一把花生,一把瓜子,两三块饼干,或是一两个红薯,都可以成为清谈的佐料。
红薯放在火炉里边,边听滋滋的炙烤声,边闻那越来越香的甜香,边继续聊未完的话题,边等待着烤红薯的出炉。话题也不局限于文学、电影、明星、历史、哲学、政治,也不论古今中外,想到哪个话题就聊哪个话题,聊着聊着,肚子咕咕叫,红薯也刚好烤熟,于是用火钳夹出,一边擦拭上面的焦灰,一边颤抖着剥皮,当冒着腾腾热气的金黄而晶亮的拔丝红薯送进口中,一边呲哈着,一边咀嚼,都忍不住相视而笑,虽然可能脸上全是焦灰,斑斑点点,但那朋友之间的快乐,是以后再也没有遇到过了。
聊到不能再晚的时候,他起身告辞,我送他下楼,一起去上完厕所,话题还没有聊完,就又折回他位于校园西南角的宿舍,他又翻箱倒柜的找出点吃的,继续边吃边聊。
忽然听到村里面的鸡已经叫了,就慌忙起身告辞,出得门来,万籁俱寂,对面的教室一片黑暗,再也没有白天时的热闹和喧嚣,万千雪花从铅灰的天空落下,在路灯中晶莹剔透。大地上再无人声,唯有小锋兄窗子里透出来的橘色的灯光,和我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