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袁洁:有涯的人生
袁洁/摄影
虽然这个新闻已经过去了,但我总是想起来。说的是北京的一只白色的野狗,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疯了。从北京的大北边一路咬人到南边。住过北京城的人都知道,北京城大,北边到南边少说跨越几十公里,一只野狗如此这般执着,这让人奇怪。
甚至,我还特意留意过这只狗的下落,我上网搜查它的新闻,想知道它最终有咬伤了多少人,它被逮住没有,它的处境和下场会如何。之后我看新闻上说它被抓起来了,前后共咬了10几个人,最后终落法让人们松了一口气,慈悲或许也有点伪善的人类没有一枪击毙它,而是把它带走了。
之后没有下文,不过我猜测它的下场不会太好,它做了这么多的恶事,违反了人类与狗的盟约,为狗作为人类好朋友的格局添加了一抹不和谐的反面案例。这只狗到底怎么回事,它不知道自己是一只狗吗?作为一只狗难道陪伴自己的主人、与孩子们互动、帮助残疾人……这些狗的职责让它不快乐吗?
我知道自己坐太久了。
我看到脂肪颗粒如何吸取能量与血液一起流向我的臀部,但坐下来让我头脑清晰,不去履行行走后需要做的事情:做饭,收拾房子,洗衣服,交水电费,与人沟通。只需要坐下来,我的社会身份终止了,坐下来,嘴巴关上,我的耳朵变得更加灵敏,眼睛视力自动升为1.5,甚至坐下来,我可以盘起腿喝点水,让时间宇宙安静下来,坐下来让我获得了观察周遭的潜能力。我坐下来搜索这只咬人白狗的消息,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这只狗应该可能也是坐下来咬人的,它不是扑上去,不是的,而是坐在属于自己的地盘,看准走到它身边的人突然发出攻击,它咬人是因为它坐着,只因为周遭的人打破了它的坐姿,或者说人们的行为挑衅了它,让它不得已站起来成为一只狗,它可能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地盘里喝点水,思考这短暂的狗生,但人们就是不容许,因为人们认为狗就需要跑动,需要接棒球,需要低头乞食,狗怎么能坐下来?
人们走入它的地盘试图纠正它的行为,但它反抗这种纠正,于是它咬人,警告,甚至宣判——你们会为搅扰我的存在而付出代价!
我觉得人生有涯,何必去挑战无涯的常识?庄子不是说吗:“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注定殆已何必还要这般苦逼地求索答案,但我又知道,有些知无涯者是身不由己,是迫不得已,哪怕它只是想坐一会都无法实现,他的基因里有站起来的宿命。有那么很多次,我想,我要换个职业了,我要去换一种人生了,我要去换一种命运了……我渴望整容术能拯救的不是面容,而是一个人的大脑,直接换一种重启模式,输入不同的故事线,换一身衣服,睁开眼,我再也不是我了,可这种《西部世界》一般的剧情根本只是美剧,让我们面对真相吧,真相是——你只是一个追逐无涯的人,哪怕你知道人生有涯,也无法停止。
以有涯追逐无涯的高贵就在于: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做事情的价值是什么,你也知道在有生之年都不会成功,但,还要坚持做下去,无涯的事业召唤着你,你注定是牺牲。
那只白色咬人的狗,应该也明白自己的生命是有限的,无限的只是意识形态,是人类对狗的幻想与期许,它只是想在有限的狗生中去多咬几个人,让自己陨落的更有重量!
我继续坐着,写下这篇文章。
有无数的工作等待我去做,我觉得首先应该承认人生是没有意义的,之后才能去真正活着。首先应该承认这注定失败的命运,才能担当起执着追寻的角色,让我们以有限拥抱无限吧,让我们用牺牲拥抱永恒吧,中年维特的烦恼其实很简单就可以解决——承认自己注定是流星而不是太阳,之后尽可能精彩地划过天空,可能,只有一秒钟。
那只咬人的白狗,或许也是这么想。
——完——
作者介绍:
袁洁
摄影教师,影像评论者,青年策展人
长期关注于当代影像批评与大众摄影教育。本科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研究生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获美术学硕士。现为吞像摄影创办人,北京电影学院继续教育学院特聘讲师,出版书籍《光的喜剧—有关摄影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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