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 每朵雪花都有一颗尘心

每朵雪花都有一颗尘心

◎ 朱成玉

一场雪，使冬生干净无比。那些龌龊的恶念一下子从他脑海里跑得没了踪影。

而在那场雪降临之前，冬生的心一直被它们纠缠着。他紧张地尾随在一个女人身后，像个瑟瑟发抖的幽灵。一路上人很多，他苦于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女人走进巷道的时候，天渐渐暗了下来，冬生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他的匕首，他想，该动手了。

那个女人是一个大型公司的策划部经理，冬生的顶头上司，冬生尾随她的目的，就是要报复她，因为她毁掉了自己的前程。由于自己的不小心，被同行的公司利用，中了圈套，泄露了公司的机密，女上司对他发了狠话，铁了心要解雇他。他被断掉希望，大好前程一下子就塌陷了。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灾难，更是父亲母亲乃至全村人的灾难，因为他是村里唯一一个在大城市里过着灯红酒绿生活的人。每次有老乡来这里找他办事，他都会爽快地替他们办好，搭钱搭力搭时间，他没有怨言，因为老乡们满足了他那颗虚荣的心：他是全村人的骄傲，承载着父母和全村人的无限期望。而现在，镀在他身上的那些光辉慢慢褪去，渐渐裸露出一颗卑微而猥琐的心。

他恨他的女上司，恨得直咬牙根，他想到了报复。只要灭了她的口，就不会有人知道他犯下的那个低级错误，他就会继续过他的白领生活。

不让我好过，你也别想过好日子。这是冬生现在满脑子想的问题。可就在他掏出匕首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雪花，他心底的仇恨不自觉地躲闪开来。因为母亲和他说过，他是被雪接生的，所以对雪有一种格外的感情。他出生的那个冬天，下着漫天的鹅毛大雪，使生活窘迫的家雪上加霜，母亲却说，那些雪是好兆头，是为了护送他才来这个世界的。那天，自来水冻坏了，父亲便从外面端了一盆盆的雪，化成了热水，把他顺利地接到这个世界。从此，雪在冬生的生命里就有了深层次的意义，每次下雪，都是他的心最柔软的时候，那些六角形的小花瓣，被他在灵魂深处小心翼翼地珍藏着，不容玷污。每次见到雪，他就会像见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一样，变得格外温顺，哪怕是天寒地冻，也都会令他格外温暖。

“我不能，在这么洁白的雪上，留下自己肮脏的脚印。” 雪越下越大，渐渐触及到了他的灵魂。冬生打了一个冷战，在心底对自己说，“自己犯了错，自己就应当承担。一切还可以重新开始。”

他扔掉了匕首，如释重负。

女上司回头看到了他，有些讶异。请他到家里坐，他手足无措，只想快些逃离。

“今天我的情绪有些激动，下午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想了许多。虽然你犯了一个很低级的错误，但你也是受害者。这些年，你为公司做了很多贡献。如果你不怨恨我的话，还是回来工作吧，我们需要你。”

冬生呆立在雪里，不敢相信这命运的柳暗花明。这时的世界，万千色彩都凝聚成白色，所有的激情都躲进门槛。那些来自物质社会的欲望和烦恼都被雪埋掉，只剩下心脏的跳动和灵魂深处久久无法散去的愧疚。

传说每朵雪花都有一颗尘心。雪化掉了，那颗尘心就留在了人的身上。像一粒种子找到了泥土，在尘世热闹而朴素的生长。不知道雪花是否会为失去自己的翅膀哀伤，反正现在他是不想飞回雪花的来处了，他想，那里一定是冰凉的天堂，比不得这万象更新的人间。

这场及时的雪，使冬生笃信：雪落到尘世，是来装扮人心的。

如果不是这场雪，他会犯下多深的滔天大罪啊！冬生不禁打了个激灵，感到后怕。他断定这场雪是来拯救他的，如同当初为他接生一样，让他的灵魂重新诞生了一次。

雪，清扫了一颗阴霾的心，布置了一个里里外外的坦诚和纯洁的世界，让一双黯然的眼睛从中找到了希望。

雪，会在傍晚消失，被雪鼓舞起来的心，却灿烂在这个世界之上，永不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