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智慧“小干货”（二五）“胡言”者，胡人之言也

（感谢“大余朗读者”张羽）

各位朋友好，今天我们一起来分享一篇小文章，题目叫：

“胡言”者，胡人之言也

（一）

“胡说”一词是我们的常用语。文学作品中也经常出现。

《红楼梦》贾宝玉初见林黛玉，“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贾母笑道：‘可又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

（二）

《现代汉语词典》中“胡说”有两个义项：1、作动词，瞎说；2、作名词，没有根据的或没有道理的话。

与“胡说”相类似的词还有：胡话、胡言、胡乱、胡扯、胡吹、胡搞、胡来、胡诌、胡闹、胡搅蛮缠、胡说八道、胡思乱想、胡作非为等。

这里的“胡”作副词，表示随意乱来。

“胡”的义项有二：1、古代泛指北方和西方的民族，如胡人；2、古代来自北方和西方民族的（东西），也泛指来自外国的（东西），如胡琴、胡桃、胡椒等。

从中我们能发现，“胡话”、“胡言”其本义应指胡人说的话，胡人的言语；瞎说和没有根据的或没有道理的话应是引申出来的意思。

为何胡人说的话会引申出瞎说和没根据没道理的话呢？

（三）

语言是为了交流而产生的。

说话的人通过语言把意思传达给听话的人，听的人通过说话人的语言领会意思；然而语言又因地域、种族、民族而异，对异族人或外国人说的话，双耳虽能听见，心里却不知他说些什么；要明白了解对方意思，非得有翻译不可。

一般情况下，汉人听不懂胡人说的话，扩而广之，便把所有听不懂的外族人的话称之为“胡言”。

以此为基础，对于本国人、本族人所说的听不懂的、没有根据或没有道理的瞎说的话，我们也称之为“胡言”“胡说”“胡话”。

由语言而推广到行动，对不顾法纪或舆论、任意行动、无理取闹、没有道理的行动我们称之为“胡搞”“胡来”“胡闹”“胡作非为”“胡搅蛮缠”“胡作妄为”等，把“胡”等同于“非”“妄”“蛮”。

（四）

为何没根据没道理的话称为“胡言”“胡话”“胡说”，无理取闹、没有道理的行动称为“胡搞”“胡来”“胡闹”，而不称为“汉言”“汉话”“汉说”或“汉搞”“汉来”“汉闹”呢？

这又与人的“自我中心”有关。

世俗中的人无意中都显傲慢自大，对于异族别国，常常是鄙视、讪笑，就如城里人鄙视乡下人没见过世面显老土一样。

因而，地名的称呼，无意中又具有了褒贬高低之分。

我们以汉族为中心，妄自尊大，视周边少数民族为“胡”“狄”“蛮”“貉”；“蛮”是“虫”字底，“狄”是“犬”字旁，“貉”是“豸”字旁。

我们汉人把边疆少数民族简直当作畜、当作兽、当作虫、当作豸；既然他们是虫豸，是鸟兽，他们的语言就如禽虫之鸣叫，如野兽之嗥叫，我们汉人自然不解。

我们既然把外族人的话当作鸟语虫鸣，很自然的就会把外国文当作鬼画狐了。

如果再作进一步考察，能发现“胡”字也有褒贬。“胡”依《说文解字》是“牛颔垂也”，即牛脖子下面垂下的赘内。西北少数民族喜欢蓄络腮胡子，过看去，与牛脖子下面垂下的赘内一样，因而称这个民族为“胡”。称其为“胡”，也即称其为动物。

（五）

由此衍生，外族人视我们汉人也应有不屑一顾的地方。

如《五灯会元》卷一七隆庆庆闲章次黄龙说的“这里从汝胡言汉语”；“胡言”对“汉语”，指的都是任意乱说。

又如大慧《正法眼藏》吴潜《序》：“要得一则半则胡言汉语，觑来觑去，绽些光景。”指选取那些无义理的话反复推敲；“汉语”同于“胡言”。

这两则都是说梵语的人即印度人对胡人与汉人的轻视不屑。

这就像鲁迅笔下的阿Q一样：“进了几回城，阿Q自然更自负，然而他又很鄙薄城里人，譬如用三尺三寸宽的木板做成的凳子，未庄人叫‘长凳’，他也叫‘长凳’，城里人却叫‘条凳’，他想：这是错的，可笑！油煎大头鱼，未庄都加上半寸长的葱叶，城里却加上切细的葱丝，他想：这也是错的，可笑！然而未庄人真是不见世面的可笑的乡下人呵，他们没有见过城里的煎鱼！”阿Q既可笑城里人，又可在庄里面显摆，这是人类的劣根。

（钱钟书《管锥编》第二册《焦氏易林》P540，第四册《全宋文卷五七》）

今天的分享就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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