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宗仁：难忘儿时“放汤戏”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后期，南方连台本戏盛行。有几年，苏州开明大戏院每天日夜两场演的都是通俗易懂、有唱有打、剧情连贯、悬念丛生、火爆热闹，还带机关布景的连台本戏。这对于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我，有着很大的吸引力。但平时要上课，晚上父母又不放心小孩单独外出，只能在星期天日场和邻家几个同龄的小孩去看一场。当年的连台本戏，有时每隔三四天就要换一本，我们无法接连着看,很是着急。所幸,戏院大门两侧总是高高悬挂着两幅几公尺见方的大型彩色“广告画”。

一幅是正在演出的那一本，一幅是预告即将上演的那一本。画面都是选取每一本中人物出场最多、最精彩的场面绘制的。下面还写有四六骈句的剧情概要。于是我们常在放学后结伴去开明大戏院门口看“广告画”，也算过过小戏迷的戏瘾。

有一天，我们放学较早，便匆匆赶往“开明”。日场的演出还没散场，只见平时关得紧紧的铁栅门正在缓缓拉开。那几个往常在戏院铁门两边坐在高脚凳上收票的老头也不见了。很多原来守候在戏院门口的人，都争先恐后地蜂拥而入。一时好奇，我们几个孩子也急急随着人流匆匆挤了进去。只见有的人急着抢先找观众席后座的空位子坐了下去；有的人挤在前座两侧靠墙壁的过道里；有的人迅步跑上了楼座，去拣他们以为合适的看戏地方......总之，凡是不影响已有观众视线的空处，全都挤满了人。我们人小身矮，七钻八挤地冲到了最前面的台口边站着看戏。台上正紧锣密鼓地“大开打”，我们就这样饶有兴趣地看到散场，心满意足地走上各自回家的归程。

以后才知道，这是戏院在每场戏终场前半小时左右( 那时一场戏要演四五个小时) 拉开铁门，让买不到票或没钱买票的观众，免费入场观看的“行规”。苏州人把这叫做看“放汤戏”。现在想来,这倒不失为一种招徕观众、扩大影响的“广告行为”,也是精明的戏院老板“头子活络”的“生意经”。

自此之后，每隔几天，只要连台本戏换戏, 我们几个小戏迷一放学马上就跑步去“开明”看不花钱的“放汤戏”。那几年中,苏州连台本戏特多,有孟鸿茂(孟小冬的叔父，名丑)主演的《怪侠欧阳德》，白玉艳主演的《荒江女侠》，赵松樵、袁小楼、王筱芳、张二鹏、田子文、琴丽芳、马秀蓉( 赵燕侠姑母 )等主演的《火烧红莲寺》,张翼鹏主演的《西游记》,张铭声、董明艳、俞砚霞、小赵松樵等主演的《太平天国》及《水泊梁山》等。这些连台本戏,有的十几本,有的二、三十本，我们大都看全了，但除了星期日日场或寒暑假白天买票去看之外,不少戏看不到全剧,看的都是“放汤戏”。

戏院每天开放“放汤戏”之时，正是连台本戏中最紧张、最高潮也是最有悬念之际，正像章回小说中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且大多为激烈打斗或满台飞刀飞枪大打“出手”的场面，如欧阳德、胜英大战群匪，欧阳用特大烟袋罩住匪首；吕宣良放神鹰搭救清官卜文正；方玉琴“空中飞人”女侠从天而降；孙悟空大战天兵天将被哮天犬咬倒......有时日场也演传统戏，“放汤”时，正是大轴戏登场，《走麦城》、《铁公鸡》、《八蜡庙》、《溪皇庄》、《周瑜归天》等武戏，都是少年戏迷最爱看的。

正是这每天半小时左右不用花钱买票的“放汤戏”，培养了我们这群小戏迷对京剧的兴趣，使我们从小就熟悉并爱上了京剧，对京剧产生了感情。我们这一爱好，几十年都没变。如今，大家都已年过花甲，虽分居苏州、无锡、上海等地，但有时节日相聚交谈，常常还会谈到这儿时的“放汤戏”，早年那些难忘的情景，都已深刻地留在了各自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