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们的茶生活 | 品茗趣事(唐健垣作品)
朋友都知道我是“杂家’,诗画琴棋龟蛇猫狗无一不好,而近年复沉迷于紫砂壶与茶。当欲把书房命名“迷壶斋”,请饶宗颐教授赐墨宝,饶老师云,恐与“迷糊”混淆,期期以为不可。回说《明报月刊》老编要我谈谈茶事,却之不恭,但如果又来谈什么今名茶、茶分类,什么明代制壶高手时大杉、清代高手陈鸣远,则不免老生常谈。计无所出,且一述几件品茶趣事——其中不免掺有苦味!
唐先生在1967年10月将去台北入读大一,行前请港大饶宗颐,中大李棪二甲骨专家到家里吃鱼翅鲍鱼。席间,因李先生字极雅,乃邀请为此册书题字。此书今藏于港大饶宗颐学术馆。云南普洱茶可制绿茶(凡鲜茶叶不经发酵即炒烘干叫绿茶),称为滇绿,但普洱自古有压成饼块以利久藏,取其“后发酵”醇化的做法,广东人就认为普洱越旧越好。1978年前后,霍英东先生之第二女公子霍丽娜小姐每周跟我学“文艺杂学”,其中有数堂是紫砂壶及茶之鉴赏。某日我在报章上看到一则消息云:北京故宫某个密室中清理出若干个百年普洱人头茶(即茶叶压成球形,每个重若干斤),附有光绪年间入贡之包装标签,由于茶叶不便入博物馆保藏,特拨交香港北角某国货公司出售云云。百年普洱可是罕有之物,当下我急电霍小姐叫她尽快购买,不料霍小姐回道:消息见报之前已被人抢购空!百年普洱没能品上,着实懊丧了一阵子。没料到后来还是有幸品尝了百年普洱,加了樟脑味的!1980年,我由美国回港度暑假,顺道到国内拜访各地古琴家;途经广州,谒见年近九旬的岭南派琴家杨新伦老先生。杨老早年在上海做银行经理,广收文物,虽经“文革”洗礼,家中尚壁悬唐宋明古琴二十余张、书画文玩杂物填塞室中令人举步维艰。杨老有藏物癖而舍不得享用,藏有五十年雪茄烟、五十年白兰地酒,洋洋大观,正是人与物都是宝。坐谈之间杨老见我对他桌上的一把旧宜兴壶观赏再三,且我身上居然用玳瑁盒自备好茶,遂问我:“唐老弟对砂壶及茶亦讲究乎?”一句话,引得话题由古琴转至壶与茶。杨老说:“我没有明代茶壶给你看,不过可让你试试珍藏了五十多年的百年普洱!”只见杨老从睡房中捧出一个球形的普洱人头茶团,珍而重之地用菜刀劈下若干碎块,然后煮水冲泡。那茶汤是枣红色而澄澈,绝无混浊,不愧是好茶本色。待得以鼻就杯,只觉异香扑面,钻鼻透心,其刺激性过于配日本鱼生的绿色芥末!我好不容易才保持清醒!普洱茶不是越旧越醇吗?怎么会比茅台还烈呢?原来杨老与大胡子苏东坡同病相怜:困于心脏病、血压高等症而戒了茶与酒。那茶团藏起来已数十年了。偏生杨老是好茶而不懂藏茶之法,居然把茶与书画一并放在樟木箱中并撒上大批臭丸!百年樟脑普洱于是面世。问到这百年普洱的来历,杨老说他早年在上海工作,值20世纪20年代忽闻溥仪皇帝被赶出紫禁城。随后国民政府派人接收故宫之物品,数十万件铜瓷书画古物特设故宫博物院库藏,而一大批药材及茶叶就在天津及北京拍卖。人头茶团就是在天津买到的。每个大洋一元。1979-1984年间我在美国进修、教学,每年暑假回港省亲时不免买几斤茶带回美国作为续命灵药,众所周知唐人街是买不到好茶的。话说某一年回港度假买了数千元好茶,龙井、铁观音、普洱等,自飞回美国打道回大学,第一件事要品茶,茶友云集要取茶。我的妈!箱子一打开,鱿鱼及樟脑味齐飞,吓得我面皮与茶叶一色!原来老娘亲爱子情切,怕我在美国受凉,顺手在行李中塞了一件沾满樟脑味和臭丸味的毛衣,并附带一包鱿鱼!怪味穿透包装纸入了茶叶,任我三蒸九晒,总是无法辟除。耶鲁大学中文系古典文学家傅汉斯教授是美国人,其夫人张充和女士为昆曲专家、书法家,充和女士之姐兆和,即国内学者沈从文之夫人也。某日在充和女士府上雅集,主人以刚收到之南京雨花茶奉客,鲜爽甘醇不在话下,充和女士善解人意,不待我开口就说要分赠我几两。茶叶怎么个包装呢?用纸包怕走味又怕吸湿,用胶袋怕沾上胶味,可巧见有个大口玻璃瓶洁净晶莹,嗅之不带异味,当下就拿来装了茶叶,打道回府。茶叶在瓶中一搁数天,某日天气清明,精神畅快,于是约来数名茶友,烹水候汤。待得端茶奉客,异香扑鼻,茶香不显,倒有浓烈的墨香!怪也!某教授赞叹道:“南京不愧为文化古都,连茶叶都有宋版书及明抄本之墨韵!”原来充和姐那瓶子是她日常储墨汁用的!当日瓶子刚巧洗净,玻璃上不带墨味,可是我忘了嗅一嗅瓶盖!那盖子中有防漏的胶层,宿墨久处其中,奇臭无比!当我在长途电话中向充和姐汇报此事时,她还大笑道:“这瓶子载过我磨的明代方于鲁墨、乾隆御墨,可说价值连城!你切勿浪费了这瓶墨汁雨花茶!”
有“当代小楷第一人”之称的女先生张充和讲书法
说到防异味入茶,广州琴友茶迷袁建城兄可说是妙人。袁兄业建筑,而从杨新伦先生学琴及太极拳,平日精研书法。可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对水及味的讲究。袁兄有友人在白云山上工作,每日下班为袁兄用摩托车载来九龙泉水数瓶。袁兄不但泡茶用泉水,洗壶洗杯也用泉水。某次我送他一包好茶,袁兄怕车中人气闷热,兼且烟味汗臭,恐不宜于茶。好个袁建城,弄来竹竿绳索,把茶吊于竹端伸悬车外,取其可避车中杂气云云。待得下车时一看,窗外竹竿上的茶没啦!
唐健垣先生在1946年出生于广东南海,正是一个特殊的时期,他2岁起与家人一起在香港生活。年轻时的他曾经就读于香港、台湾、美国等多所大学,并获得了香港中文大学语言文字硕士学位、美国卫斯理大学民族音乐学博士学位等,并于1984年回港任香港演艺学院中乐系创系系主任(1984-1992)。这期间亦编著完成《琴府》、《梅庵琴谱》、《商代乐器考》《唐氏粤曲唱本》等多本著作。唐先生的音乐经历颇为丰富,甚至让人十分羡慕。学琴在香港启蒙于饶宗颐,并获饶公借予明朝古琴。往台北升读大学时,随梅庵派吴宗汉、王忆慈伉俪习琴、山林派孙毓芹学琴及斲琴、后曾随香港泛川派蔡德允、北京虞山派吴景略等学习琴艺。1970年代他正式拜师跟从杜焕学习地水南音“口唱、左手拍板、右手弹筝”表演方式,成为香港非物质文化遗产-南音:杜焕,香港唯一传人。1973-1975年间在香港中文大学音乐系时,除教琴外,也曾开办斲琴班,因此廿年间寻得唐、宋、明及清古琴百床 。修琴斲琴数百,所斲古琴,被称“唐门琴韵雅澹入神”。四十年间唐健垣博士演奏数百场次。退休后,在香港和深圳创办了唐艺轩(前称:“唐氏琴曲艺苑”)。唐先生待人亲切和善,对古琴、南音、甲骨文一直在做积极的宣传推广工作,与之相处极易被他的热情感染。茶亦是他日常的爱好之一,多年以来日日饮茶,他将对茶的了解体悟大方分享,也使后辈受益颇多。(以上部分内容参考维基百科,侯真真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