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40杜甫五古《无家别》读记

杜甫五古《无家别》读记

（小河西）

乾元二年（759）三月，官军邺城战败，郭子仪率军退守河阳。为补充兵员，官军四处抓丁。时杜甫从洛阳回华州。路途上目睹或听闻许多抓丁故事。本诗写一参加过邺城之战的老兵回家后再次被征召，再次离别家乡却已无家可别的故事。此杜甫名作“三别”的第三篇。

无家别（杜甫）

寂寞天宝后，园庐但蒿藜。我里百余家，世乱各东西。

存者无消息，死者为尘泥。贱子因阵败，归来寻旧蹊。

久行见空巷，日瘦气惨悽。但对狐与狸，竖毛怒我啼。

四邻何所有？一二老寡妻。宿鸟恋本枝，安辞且穷栖。

园庐：田园与房舍。《广雅》：“庐，舍也。”《答何劭》（晋-张华）：“自昔同寮寀，于今比园庐。”寮寀（cǎi）：官舍。

蒿藜：蒿和藜。泛指野草。《南内朝贺归呈同官》（唐-韩愈）：“树以松与柏，不宜间蒿藜。”

贱子：谦称自己。《代东武吟》（南朝宋-鲍照）：“主人且勿喧，贱子歌一言。”

寻：沿着，顺着。（介词）。《东鲁门泛舟》（李白）：“轻舟泛月寻溪转，疑是山阴雪后来。”

蹊（xī）：《广雅》：“蹊，道也。”《史记-李将军列传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从军诗》（汉-王粲）：“城郭生榛棘，蹊径无所由。”

日瘦：日光微弱。《寄朱希真》（宋-李处权）：“天寒西日瘦，岁晚北风号。”

惨凄：悲惨凄凉。《赠送从弟》（汉-刘桢）：“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

安：岂，怎。《中秋月》（唐-李峤）：“安知千里外，不有雨兼风。”《临江王节士歌》（李白）：“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

穷栖：隐居；穷居。《宦者传论》（范晔）：“海内嗟毒，志士穷栖。”《寄刘方平》（唐-皇甫冉）：“坐忆山中人，穷栖事南亩。”《山中冬思》（唐-鲍溶）：“门巷非世路，何人念穷栖。”

大意：空旷而冷清的天宝之后，家园只剩下蒿草蒺藜。俺村又百余户人家，因世道乱离各奔东西。活着的没有消息，死了的化作尘泥。俺因战场兵败，顺着老路回到家里。走了很久街巷空空，日色无光萧条惨凄。只有狐狸怒目而视，竖着毛对俺叫啼。四邻还有什么人？只有一两个老寡妇。宿鸟总是留恋本枝，岂能辞乡而去俺只能在此栖息。

方春独荷锄，日暮还灌畦。县吏知我至，召令习鼓鞞。

虽从本州役，内顾无所携。近行止一身，远去终转迷。

家乡既荡尽，远近理亦齐。永痛长病母，五年委沟溪。

生我不得力，终身两酸嘶。人生无家别，何以为烝黎？

鞞（pí），古同“鼙”。鼓名。《从军行》（南北朝-戴皓）：“督军鸣战鼓，巡夜数更鞞。”《长恨歌》（唐-白居易）：“渔阳鞞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内顾：回头望；对内的顾念。《离亲咏》（魏晋-夏侯湛）：“抚首兮内顾。按辔兮安步。”《咏史》（晋-左思）：“外望无寸禄，内顾无斗储。”《秋晚登楼》（唐-张九龄）：“内顾觉今是，追叹何时平。”

荡：毁坏，破坏，清除。《惜别行……》（杜甫）：“而今西北自反胡，骐驎荡尽一匹无。”《示觉悟侍者》（宋-释普济）：“起家难似破家难，荡尽田园出故关。”

酸嘶：酸即辛酸；嘶即发声凄楚哽噎。《行路难》（齐-释宝月）：“君不见孤雁关外发，酸嘶度杨越。空城客子心肠断，幽闺思妇气欲绝。”《豳歌行……》（李白）：“哀鸿酸嘶暮声急，愁云苍惨寒气多。”

蒸黎：蒸民与黎民，即百姓。《孟子-告子上》：“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报尹义尚书》（陈-徐陵）：“变大风于五礼，驱蒸民于昌辰。”《石龛》（杜甫）：“奈何渔阳骑，飒飒惊蒸黎。”

大意：当春扛起锄头下田，天将晚还忙着浇畦。县吏知道俺回来，又征召俺去练习军鼓。虽是到本州服役，家中也没什么牵带。路近而且空身一人，远去终究前路转迷。家乡既已破坏殆尽，远近对俺来说都一样。永远伤痛俺长年生病的母亲，已经五年被弃沟溪。她生了俺却得不到俺的孝行，母子二人一生辛酸悲伤。人活在世上却无家可别，这老百姓可咋当？

诗意串述：这是杜甫的“三别”之三。诗采用主人公自述方式，叙述一位战败回家的男子所见所闻及再次被征召的感受。首14句写主人公回乡所见。“贱子因阵败，归来寻旧蹊”。这是故事的开端。因战败，部队被打散，俺也沿着“旧蹊”回家。回到家看到了啥？看到了家园“园庐但蒿藜”；看到了乡里村民“存者无消息，死者为尘泥”；看到了“空巷”中野兽出没的惨悽景象；看到了邻人只剩下“一二老寡妻”。“宿鸟”4句略写主人公回乡后的生活。虽没家人，但“宿鸟恋本枝”。主人公独自一人开始披星戴月“荷锄”“灌畦”。末14句写再次被征召的感受。开始想，这次是在“本州”服役。因本州路近没啥牵带。接着一想，家乡已经“荡尽”，远近也没啥区别。再接着想起了已死去的母亲。俺离家五年，不能尽孝。“永痛长病母，五年委沟溪。”最悲痛的事涌上心头。俺已没母亲了。俺已没家人了。俺已无家可别了。“人生无家别，何以为烝黎？！”叙述嘎然而止。与《新婚别》、《垂老别》一样也是千曲百折，催人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