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度空间 | 贺敬涛:江边
江 边
□贺敬涛
院子里有一口井,一个瘦削的老爹用木瓢从刚提出的木桶里舀水喝,喉结上上下下快速地蠕动,咕咚咕咚的声响就飞了出来。
院外是一条大江,大江的浪头拍击着岸边的岩石。
“爷爷!”
水还没喝完,听得有人喊,老爹回过头,嘴角挂着几颗水珠。
靠院的西南角兀立着一个男孩子,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上滴着水,还赤着脚,脸色煞白。
“怎么这样?还没吃饭吧?”
“嗯!”
老爹折身进屋,再出来时,手里已捏了一块玉米馍馍,递与孩子。孩子接了,背过身,大口大口吃起来。
老爹回屋又抓了一件黑布褂子,出来时,孩子已无了踪影,地上一滩水。
第二天,天气极好,老爹在院子里立了两根木桩挂起渔网来织,网是前天在江边打鱼时挂破的。
日上三竿时,推门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
进院,女人就跪下了:“大爹,孩子才9岁,前天去江边玩,就再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了?求您帮帮我。”女人一边说,一边咚咚磕头,头破了血滴在院子里的大石板上。
男人泪也下来了:“之前村里来了位疯婆婆,孩子从家里拿了馍馍给婆婆吃。那婆婆却说孩子是水命,柳树下面去安身,疯言疯语,真是个疯婆婆。”
男人伸手往衣兜里一摸,手里多了一张照片,递到大爹面前,那是一个男孩,八九岁的样子,孩子在笑。
老爹看了一眼:“这样吧,明天中午十二时,你们带六个壮后生,再新买一副棺,在江边等。”
两人又跪下,咚咚磕头。
下午,下起了微雨。
老爹戴了一顶大斗笠披着蓑衣,在院子里一边织网,一边抽烟,烟丝发出嘶嘶的声响,烟气飘出去和雨雾紧紧缠绕在一起。
天擦黑时,孩子又出现在院子西南角,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上滴着水,还赤着脚。
老爹回头看了一眼,也不作声,只折回厨房,取了馍馍,递给孩子。
孩子吃了馍,突然俯下身子,嘴里喃喃着:“娘,是娘!”
孩子脚下,是那女人磕破头血浸过的方石。
“孩子,现在住哪儿啊?”老爹问。
孩子领着老爹出了院子,指着一里开外的一棵大柳树:“爷爷,就那儿。”
第三天中午十二时,六个壮后生来到了江边,一头瘦驴拉着一个木车,木车上捆了一方木棺。
老爹抬头看了看日头,在地上用力磕了磕烟袋锅装进布袋,斜斜杵在腰里,躬身在盆里用清水洗手,水是从井里新汲的,大爹洗得很仔细。擦了手,扭身取了渔网、木叉、绳索和抓钩,走出屋门。
不知从何处跑来一个疯婆婆,浑身黑衣脏旧不堪,头发蓬乱遮挡了面部,左手了荆条篮子,右手捉一黑粗桃木大棍。疯婆婆一边走,一边唱:“娃儿本是水命人,阴阳界内牵着心,此去一别了无痕,柳树下面去安身!”疯言疯语,真是个疯婆婆。
老爹行到江边,昨天来的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看见老爹,扑通跪倒。老爹不作声,径直走到大柳树下,大声喊:“孩子,你娘来带你回家哩!”
一刻钟,孩子打捞出水。
原来,孩子落水后,水冲了十几里地,被大柳树下的大树根拉住。
太阳斜斜地照着,六个壮后生沿着江边彳亍而行,一头瘦驴拉着一个木车,木车上捆了一方木棺,棺两边是泪流不止的中年男女。
不知什么时候,后面不紧不慢地跟了那个疯婆婆,疯婆婆一边走,一边唱:“孩儿亦是有心人,此去冥界消怨恨,待到桃花俱落尽,三载之后投娘亲!”
江边,一行人,停下了脚步。
☆刊发于《小小说月刊》2020.10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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