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作文的三个阶段》

梁实秋先生,北京人,一九O三年一月六日生。一九二三年清华学校毕业后赴美,先后就读于科罗拉多大学、哈佛大学研究所、哥伦比亚大学,研习英语和英美文学。一九二六年回国后曾在南北放大学执教。年老退休,专业写作。“平生感意气,少小爱文辞”。著有《雅舍小品》、《雅舍杂文》、《雅舍谈吃》等十余种散文体。其散文和他所编的英汉字典和他所译的莎士比亚全集一样,影响深远。一九八七年十一月三日因心脏病病逝台北。

梁实枚先生的散文,以简洁胜。他的底稿很少涂改,但是他的腹稿颇不简单。一篇之成,推敲累日,一语之立,斟酌再三。他用白话行文,而务去白话文之冗鏊,只求达意,并不完全摈斥文言。他尝自励:尽芟枝节,少说废话。

作文的三个阶段

我们初学为文,一看题目,便觉一片空虚,搔首踟蹰,不知如何落笔。无论是以“人生于世……”来开始,或以“时代的巨轮……”来开始,都感觉是文思枯涩难以为继,即或搜索枯肠,敷衍成篇,自己也觉得内容贫乏索然寡味。胡适之先生告诉过我们:“有什么话,说什么话;话怎么说,就怎么写。”我们心中不免暗忖:本来无话可说,要我说些什么?有人认为这是腹笥太俭之过,疗治之方是多读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固然可以充实学问增广见闻,主要的还是有赖于思想的启发,否则纵然腹笥便便,搜章摘句,也不过是豆丁之学,不见得就能作到“文如春华,思若涌泉”的地步。想像不充,联想不快,分析不精,辞藻不富、这是造成文思不畅的主要原因。

渡过枯涩的阶段,便又是一种境界。提起笔来,有个我在,“纵横自有凌云笔,俯仰随人亦可怜。”对于什么都有意见,而且触类旁通,波澜壮阔,有时一事未竟而枝节横生,有时逸出题外而莫知所届,有时旁征博引而轻重倒置,有时作翻案文章。有时竟至“骂题’、洋洋洒洒,拉拉杂杂,往好听里说是班团所谓的“下笔不能自休”。也许有人喜欢这种“长江大河一泻千里”式的文章,觉得里面有—股豪放恣肆的气魄。不过就作文的艺术而论、似乎尚大有改进的余地。

作文知道割爱。才是进入第三个阶段的征象。须知敝帚究竟不值珍视。不成熟的思想,不稳妥的意见、不切题的材料,不扼要的描写,不恰当的词字,统统要大刀阔斧地加以削删。芟除枝蔓之后、才能显着整洁而有精神、清楚而有姿态,简单而有力量。所谓“绚烂之极趋于平淡”,就是这种境界。

文章的好坏,与长短无关。文章要讲究气势的宽阔、意思的深入,长短并无关系。长短要求其适度,性质需要长篇大论者不宜过于简略;性质需要简单明了者不宜过于累赘,如是而已。所以文章之过长过短,不以字数计、应以其内容之需要为准。常听见人说、近代人的生活忙碌,时间特别宝贵、对于文学作品都喜欢短篇小说、独幕剧之类,也许有人是这样的。

不过我们都知道,长篇小说还是有更多的人看的;多幕剧也有更大的观众。人很少忙得不能欣赏长篇作品,倒是冗长无谓的文字、哪怕只是一两页,恹恹无生气,也令人难以卒读。

文章的好坏与写作的快慢无关。顷刻之间成数千言,未必斐然可诵,吟得一个字拈断数根须,亦未必字字珠玑。我们欣赏的是成品,不是过程。袁虎倚马草露布,“手不辍笔,俄得七纸”,固然资为美谈,究非常人轨范。文不加点的人,也许是早有腹稿。我们为文还是应该刻意求工,千锤百炼,虽不必“掷地作金石声”。总要尽力洗除一切肤泛猥杂的毛病。

文章的好坏与年龄无关。姜愈老愈辣,但“辣手作文章”的人并不一定即是耆耋。头脑的成熟,艺术的造诣,与年龄时常不成正比。不过就一个人的发展过程而言,总要经过上面所说的三个阶段。

仔细研读这篇文章,思考下列几个问题:

1、 在梁实秋先生看来, “初学为文”者在“为文”上常常会有哪些困惑?

[明确]文思枯涩一片空虚,搔首踟蹰,不知如何落笔。

2.形成写作上的一系列困惑的原因是什么?

[明确]主要是由于写作时“想像不充,联想不快,分析不精,辞藻不富”所造成的。

3.在梁先生看来,写作必须经历怎样的三个境界?

[明确]第一境界为文思枯涩(没啥可写); 第二境界为下笔不能休(写起没完);第三境界为绚烂之极趋于平淡(知道割爱)。

4.从文章的论述看,在写作的第三个阶段上,应该做好哪些工作?

[明确]要知道敝帚究竟不值珍视、要把那些不成熟的思想,不稳妥的意见,不切题的材料,不扼要的描写,不恰当的字词,统统大刀阔斧地加以削删。

5.在梁先生看来,文章的好坏与哪三方面的情境无关?

[明确]文章的好坏与长短、快慢、年龄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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