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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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所见
黄启旺
村前路 视频:黄启旺
疫情3月20日解禁。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到随州白鹤滩村看望岳父岳母。
3月24日一大早,经白二姐的一通电话邀约,老人的一群后人:儿子,儿媳、姑娘、女婿、孙子十多人一起出发。这是疫情后的第一次老屋行,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提前电话了解了随州解禁情况。
出发前同样电话联系了岳父,告诉他我们马上要回老屋。当车子来到白鹤滩村岳父房屋对面的山坡上时,我远远望见岳父站在门外的院子里,朝着我们来的方向眺望着。老人形影渐衰,凭栏凝神眺望,满是期盼的眼神,透露出对后人无限的牵挂……这副画面看得我泪湿双眼。
每次我们回来,老人们半点不嫌麻烦,却是显露出满心的欢喜。 在我的记忆里, 无论我们什么时候回来,老人总是倾尽所有掏空家里的山珍海味,把一个大转盘桌子摆放得满满当当的。
我们把车子停在院外,岳父早已打开院门出来迎接,当我们一行人来到客厅,却看到岳母在大厅沙发上躺着。
岳母今年八十二,患有老年综合症,更严重的还是老寒腿和心脏病。 腿脚不便这已是多年的老毛病了,每逢天寒地冻气温下降病情就会加重。心脏病是前两年才在老人身上发现和发生,只是近段复发的间歇时间在拉短,次数在增加。
岳母看到我们站在她身边,几次努力试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可都以失败而终止。看到老人痛苦而坚强的样子,我们都说:“不能起来就不要下来了。”可她说不下来睡在沙发上不好意思,还说下来能帮帮忙做一些事情。
看得出,因为我们回来,老人家非常高兴,但我们也看得出老人是在强忍着病痛硬撑着。聊天中感觉到老人的听力大不如从前,后经多次追问,才知道老人又多了一种病痛,本已憔悴不堪的身体更显痛苦。
黄启旺的岳母
她老说:近段时间耳朵里总是嗡嗡作响,搞得人睡不着,听力更见差了。老人说话的口气还是同平常一样,显得轻松和平淡。
老人一直如此,总说自己没事,叫我们不要记挂她,他们二老会相互照顾好自己的。老人心心念念挂在嘴边的话:你们在外面都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还要用心把生意做好,不容易!她总是为他人着想,生怕我们为她担心,自己再苦再累,都会默默承受。听岳父讲,岳母的耳鸣时好时坏,有时像“知了”叫个不停,有时也像打雷似的轰声隆隆。可想而知,如果白天耳鸣虽说严重影响生活可还能克服和忍受,如在夜晚困顿思睡时耳鸣,对一个高血压病人来说就是雪上加霜,这种煎熬是常人难以忍耐的。
老人克制着病痛,强打精神问我们在疫情期间是如何生活的?说农村人烟稀疏,还有菜园子,生活问题好解决、疫情也不是那么严重,日子好过些;城里人口稠密,流动量又大,封城了物资怎么进城?人又不让出门吃什么?问了张三问李四,可谓无微不至,言谈中有诸多的担忧,特关心的是怕我们不小心传染上了病毒,并千叮咛万嘱咐说:没有好身体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求,有了身体方有世界才有希望和奔头。二老还心系子君和子扬的婚事,孙子们的成家立业都是老人家常挂嘴边念叨的大事。我劝老人不要操心太多,说她们都是有水平和有能力的人,能处理好自己的事的。
图片选自网络
同老人交谈时我们尽量说一些让老人家高兴的事,可不管怎样小心翼翼还是难免不触及到老人的病情,每当谈到此无论那位晚辈总是搜肠刮肚地找来一些好听的言语安慰老人一番,明知道自己说了些自欺欺人的话,可还是会不厌其烦地重复数次,譬如:我们都给您老人家算了命的,这点小病不要紧,不用担心,您老的福寿要超过一百岁……老人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后人们都是哄他们开心的话,明知是谎言,可老人家还是爱听。
说着说着,老人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我是一个情感脆弱的人,看不得别人流泪。别人一流泪我就忍不住。看到老人流泪我的眼泪瞬间下来。我不想让老人发现,赶忙避开。我假装找东西走出了院门,信马由缰地来到河边大堤上。
白家湾是清水河同涢水交汇处北侧的一个河岸村庄。在安陆大坝修建之前,此地沿河两岸是一眼看不到边的大沙滩,现因大堤蓄水白家湾门前的河面愈显宽阔,感觉可能是涢水河段最宽广之处。
我在河堤上徜徉,目堵儿时嬉戏的涢水——我的母亲河,感觉无论是河边的一粒沙子,还是脚下的一抔黄土、一根野草荆棘都象是我久别的朋友,每次回来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来到“她”的身边,依偎在“她”的身旁,同”她“亲昵、戏耍、交心。
看到清澈的河水顿感思绪万千,一阵微风轻抚,水面上生出层层涟漪,一波一波的浪花层出不穷地都朝着我站立的堤边游来,我仿佛感觉到一条条一段段荡漾的波纹像母亲一双双有温度的手臂在朝她的儿女们抬起,像是在呼唤着自己的儿女,渴求她们能像小时候一样走近她让她紧紧地尽情地拥抱、亲吻;一层层水波潋滟,恰似母亲一张张温柔祥和的脸,她不追究儿女的好恶,也不论儿女的成功和失败,更不吝惜自己对儿女们满腔热忱的爱,总是一如既往地一视同仁地露出自己慈祥的笑容;河面滚动的线条,像少女轻盈的舞姿,也似母亲脸上刻上年轮的皱纹,每道都有讲不完书不尽的故事。
黄启旺的岳父岳母与黄启旺的小老舅白仁国
目视广袤看不到尽头的涢水,不免心潮澎湃。啊!涢水!我的母亲!您用您宽广的胸怀包容着一切,您用您毕生的乳汁滋润着万物,您无怨无悔地奉献自己的所有,滋养着两岸的生灵;啊!涢水!我的母亲河!
我不能阻止您在我心中荡漾,时光亦不能抚平您深刻在我脑海的模样,谁能让我魂牵梦萦?只有您才是我们的骄傲、才值得众生浏览和欣赏。
疫情后再回白家湾已是农历四月初六,因为初七是岳父的生日。这次也同样回去了十几人。四月的天气已经暧和多了,平均温度在10一20度之间。这次过来看到岳母的腿脚有明显的好转,虽不象正常人那么方便,可已能小范围的活动。
看到老人能走动我们很开心,这次来就打算先给老人打个招呼,等几天再回头过来把老人接到安陆玩几天。为何要等两天?其一是给老人一个时间,让老人把家里一切安排停当,没有牵挂了方能放心地玩。再是我们回来十几人,老人准备的菜和我们回来的人带来的菜,每次都是显得有点富裕。有许多可能还没有上锅,甩掉实感可惜,老人们一生勤俭节约是不允许这么做的,也绝不会如此这般地把多余的菜肴扔掉或浪费掉,所以老人在家晚走几天可以物善其用物有所值。
当提起接老人到城里玩时,岳父还是乐意的,可岳母的态度很坚决:不去。她老的意思是腿脚不方便不说,还耳聋。一聋就三痴,别家同你说话你呆呆的傻傻的听不清楚会很不好意思的。看到岳母无可改变的态度,岳父也说不去了,说要在家照顾老伴。左说右说,好说歹说就是说不通。后来小翠说:“我家去年房子装修了,屋里搞宽了,三楼搞正了,您老要去看哈社。”无论我们怎样苦口婆心或花样翻新就是动摇不了老人坚定的意志。无奈我们也不能强而为之,心想:不去就不勉强了,等几天再买些老人喜欢吃的东西送过来。
黄启旺的岳母与黄启旺的小舅娘
第三次回白家湾是农历四月十三,去之前又数次电话联系,恳求老人们是否能改变主意,可答案依旧让人失望和无语。
去的这一天是下午,当天没电话告知。担心通知了会给老人增添麻烦,怕她们又忙上忙下准备好吃好喝,费神劳力。当车子到院子外面还没有停放好时,岳母已从厨房门前凉厅里的椅子上站起来观望,判别是哪个的车子是谁来了。当看到是我们后老人非常开心,边招呼边打开院门,接着就进屋把岳父从睡梦中唤醒。口里还不停地客气着:又买的么东西买这么多。你们也不容易,小的又哈冒成家。等等客套话。
今天岳父没有出去打麻将,说是田里活多了没了班子。岳父牌品好。80多岁的人了头脑清晰,麻将玩大点小点随便,所以人缘特好。不论湾子里哪处三缺一,还是哪家来了亲戚朋友需要陪玩的都会请上他。有一次湾里有人接他玩,在电话里头说:这次找几个年纪大点的陪您玩,待去了后一看都是50多不到60岁数的人,觉得很搞笑,但他老还是很乐意地降尊屈就。有好多老年人不同年轻人同桌,怕反应慢别人嫌弃,还怕输,可他老不存在这些,在求速度的同时,还把牌码成花叶,输赢更是一笑了之。
图片选自网络
我们在沙发上刚刚坐定,岳母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很郑重地谈到了晚上做的一个梦,说一夜都在同某某某(都是死了的人)在一起,说“他们”说要接我走,我跟“他们”说我不想死,我舍不得我的后人们。又说早上快天亮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在朦胧模糊的意识里,她说她答应(应声)了。
她老的意思是鬼在叫喊着她,如果接了鬼的话就会死。农村都有如此的说法,还说很灵验。
说着说着她老眼睛里溢满了泪花。此情此景直叫我喉咙发哽,我强压着泪水,努力克制着不让流出来。此时我近乎木偶,听着岳母讲着如何逃脱阴人的纠缠和岳父与小翠对老人的宽慰。
古人云:生死亦大矣,岂不痛哉!人生苦短,朝如青丝暮成雪,俯仰之间,已为陈迹。老人的痛,可能对我们还算半老不老的人来说,是无法完全体会得到的。当人走向抛物线末端时,有几人能慷慨大度地割舍对人世间的情感,能把世间一草一木、日月星辰、血亲友情视若无闻、无感、无觉?
时间过的真快,转眼间差不多半小时过去了。 不知怎么的,在她们谈话间,我突然打断她们凭空冒出了一句:“小翠,我们走吧。"我边说边站了起来。
小翠问我到哪儿去?意思是时间还早。我说:“走,我们到小四(小翠二爷的儿子)做新房哪儿去看看。"我好似心神不宁、不由自主地无的放矢。此刻我没有看时间,估摸当时还只是下午3点左右,时间真的还有的是。我冒失的话刚出口又倏地顿生愧意,觉得此举与此时格格不入,甚至不近人情。真后悔不该打断她们母女情深深意绵绵的谈话。看到从沙发上已经站起来的小翠,我也只好将错就错地坚持着。
老人们真诚地留我们吃晚饭,说:简单地做两个菜,早点吃了再走。老人的意思我们是懂的,她们唯有的就是希望我们在家待的时间长一点。可我们还是无知而倔犟地推却了老人的一片深情厚意。
我们先是决定徒步走过去看看小四正在建设中的别墅,再回头来开车子,后来还是觉得把车子带着方便。如此,我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黄启旺岳母家门前
我们把车子停到小四做房子的后排房子门前的场子上,下来到小四别墅的施工地浏览、欣赏了一番,在回山坡的路旁发现了一棵桑葚树。桑葚树的多条枝丫已被人为地拉垂下了头,枝子上被采摘的已少有成熟的果子了,可我还是很兴奋地招呼小翠:“想吃桑枣吗?”我指着那棵桑葚小树问道。她被我的一问触动了馋虫,她小跑两步来到树下,把本已残败不堪的小桑葚树又几乎扫荡了一遍,可还是收获寥寥。
在我们很失望准备放弃的时候,住在旁边的一位老奶奶走了过来,很热情地:“你是不是二姑娘?”小翠忙松开树枝回应道:“是的,李奶奶,您老好扎实哟!" 我也随着小翠向老人家道了声安。小翠靠近老奶奶(因疫情,没有人体接触),家长里短地寒暄了片刻,只听老奶奶又道:“二姑娘,你要摘桑枣到你伯伯的屋侧面,他那儿有几棵大的桑枣树,个子大结的又厚。”真可谓一语点醒梦中人,小翠大叫道:“哦,忘记了,是的是的。”我们感谢了老人家的提醒就徒步返回到岳父家。
老人们看我们又回来了,以为我们落下什么东西了,待我们讲明来意后,岳父忙找出塑料袋同我们一起来到厢房背面堰堤旁。
果然好大一棵桑葚树,枝子上密密麻麻挂满了果子,地下还布满被风刮下来的熟透了的桑葚果。看得出此树隐蔽无人问津,还没有被贪吃葚果的不速之客光顾。看到满枝红透了的桑葚,我们挑肥拣瘦,很快硕果累累丰收满满。记得在我们采摘正酣时,突然听到岳母的声音:“要不要我来帮忙摘。”我寻声看到岳母双手握着一个耙子,站在很不安全的屋北坡树丛旁边。我急忙大声地说:“妈!不要过来,小心达(摔)倒,我们已经摘够了,您老回去吧!”岳母虽行动很不方便,她用耙子作拐杖一步一步从屋后柏树林绕道过来的。
我们洗了一下被桑枣染成紫红的手指,洋溢着满满的丰收喜悦,再一次向老人告别。耄耋之年的双老一如既往热情相送。岳母还是杵着刚才的耙子,依靠着耙子把握着脚下的平衡,把我们送到院子门外。暖暖的母爱扣动了我灵魂深处所谓的孝心,在伟大的母爱面前让我们的这颗孝心显得那么地微不足道。常言道:只有瓜黏籽,那有籽黏瓜。我一直对此格言持有那么一丝丝怀疑,可一幕幕证实,击溃了我那本不牢固的疑虑。
摄影:水易居
我们漫步来到对面的山坡上,我不经意地一回头,看到岳母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我们。我惊颤地同小翠讲:“你看,妈一直站在那儿看着我们。”就是这一不经意的回头在我脑海刻下了深深的烙印,让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也是这不经意的一回头,让我决定一定要记录下这难忘的一幕。
回到安陆的日子,我们常琢磨着如何才能减轻岳母身上的病痛,现在让老人特难受的就是耳鸣。我们查过网络,咨询过医生,都没发现有好的医治方法。后来我们又找到城北泰和一家私人按摩室,医生姓彭,听彭医生的口气,耳鸣他有办法可以治疗。
前两天的一个早上,小翠又同她爸打电话,要求她妈到安陆来用按摩的方式治疗,看老人是否同意和可行。电话是岳母接的,说小翠的伯伯到田里做事去了。岳母在电话那头,还是不同意来城里,并多次提到说不想活了,病痛折磨得人实在受不了。她老说:你伯伯总是劝我说不能有此想法,说如果老人走“短路”了,会影响后人们家运,如此后辈子孙们将来不会兴旺发达。电话里岳母重复多次,说自己真的想死,可又舍不得自己的一群后人。电话没挂,小翠已泣不成声,泪水哗哗啦啦。此时我们正在公园晨练,好多人都投来了不可思议的眼光。
最戳我心窝的是,老人如何死法都不能自主,还在为后人着想,宁可自己受罪忍痛,决不拖累亲人。自此,我更坚定地想把这一段过往记录下来。
岳母在目送我们时的久久凝望,一直震撼着我的灵魂,我也一直想探究和解读她老人家当时的心情,可到此时还是没有读懂老人凝望我们背影时心里的情感波澜。
值得我们深思的是:老人在垂暮之年他们多的是什么?缺的又是什么?普遍现象,现今日薄西山的老人最大的“财富”是孤独,最希望和最缺少的是时间和陪伴。有好大一部分人认为:我忙,只要给了钱就是尽了孝道。其实不然,物质是不可能完全替代精神的。被拽进生活边缘和衰老深渊的老人们,大多只能用悲怆而苍凉的方式,挽留住最后的尊严和体面。老人们从心底里渴求交流和陪伴,可口中还是振振有词: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们一切都好,不用担心我们。可怜天下父母心!
世界上每天都有事物消逝,也有人死亡,说不准你所珍视的会在那一刻离你而去或是你离他们而去。有些事,有些人还是应多多珍惜,钱是赚不完的,麻将是打不够的,很多很多都是看一眼少一眼,说一句少一句,我觉得做后人的应该多考虑一下老人们的感受,多挤出时间陪陪他们,多一些言语抚慰他们,后人多一份孝道,人间就多一份美好。世上最残忍的莫过于当你想珍惜(挽留)时,却发现再也没有了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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