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永远消失的北龙池

封龙山是太行山最后一座山,是平原上面对的第一座山,一座雄伟庞大伟岸耐看的山。它俯瞰着平原;在自古以来没有雾霾的那漫长的年代里,它在几十公里之外的平原上都一直能被清晰地看到,被意犹未尽地注视,成为平原上的人们对于山里到底有没有神仙的第一向往之地。白草寺庙会和封龙书院的雅集都是这种向往的释放,平日里的登高望远或者山麓徒步也都是这种不无欣喜的期待的一种自然表现。

这样的心理与行为习惯一直绵延至今,有了时间,有了兴致,平原上的人们进山游玩的第一选择,还是近在眼前的高山大山封龙山。封龙山也的确是大,北部登山路径,南部登山路径,东部登山路径之外,还有很多野道小道可走;人们常来常新,一座座山峰、一道道山梁、一条条沟壑褶皱,每每都会有新的风景,新的发现。

这一次就在山脚下的北龙池村惊讶地看到,这个村庄已经变成了无人居住的空村,很多房子都已经被彻底拆掉,还没有拆的石头房子外面的石头碾子石头磨和小推车也都是久已弃置的状态,荒凉荒芜。房子一旦没有人住,房顶塌陷,房梁塌架就会和满院子里的茅草一样迅速到来了。

这样的情境虽然没有了人类的气息,但是画面很是唯美,信步游走,一下走到村子西坡上的一道沟谷里。这道沟谷显然是只有原来村子里的人才会来的地方,因为不在任何一条旅游线路上,甚至也不在户外野行的路径上,就只是到山坡上的梯田里去干活的本村人才会走的地方。从沟口的几棵大树和大树下光洁的石头上遍洒在枯草上的落叶就可以明白,因为只有上山干活的人走过,这里的一切都更接近于山野的原始状态,接近于山里的古代。

现在看到的,与几十年前,几百年前没有太大的区别。除了大气环境之类的不可控因素外,这里的一切都是远古的模样。远古中人与自然互相贴合着,人对山野的打扰能力非常有限,打扰频度非常低,即便现在这样的冬天,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也都是新鲜而蓬勃的;新鲜的衰败,蓬勃的枯萎。在至纯的自然状态里,衰败和枯萎也是新鲜和蓬勃的,依然有它们唯美的姿态和气息。所有的枝杈纵横和树影横斜都是未经破坏过的原状,所有的草茎和果实虽然都已经枯黄和干瘪,但是依然耐看,依然有经久不息的魅力。

慢慢地从这纯净的山谷中依依不舍地退出来,回到空无一人的村中。一户户曾经生生不息的人家,房前屋后,只有柿子树还挂着红红的小灯笼,只有苦楝树还结着黄黄的果实。一时之间有感而发,回来写成了一篇《封龙山下的苦楝树》的文章,发布在公众号中以后有友“七仙翁”留言:“再去龙池的时候,可以找一位叫路根儿的老人,一个很清爽的人,过去我们家的常客,曾经是我父亲的同事。不知道他老现在可好?”

这条留言与我实地的感受是一致的。在原始的环境中,产生清爽纯净的人,是再自然不过的了。这样千百年的古村落中,在春夏秋冬昼夜循环俯仰天地始终有日月星辰环绕的至纯至净的生活状态中,人的精神气质慢慢就会如那山谷中的树与石一般的端正。然而,村中已经无人,哪里再去找那叫路根儿的老人呢!

走到村边,赫然看见了一纸告示,大意说是有人偷偷地从村子里往外运门窗,一经发现要罚款处理云云,落款是一家旅游房地产开发企业。显然,这村子现在的空寂是整体拆迁的结果。存在了千百年的古村落北龙池,将永远从地球上被抹去。一起被抹去的还有路根儿老人,还有像路根儿老人一样的清爽的山中人。

所谓的“发展”的触角已经遍及我们生活中可能抵达的任何角落,任何一点点纯正的自然都将被以改造的名义予以事实上的消灭。与环境上这种颠覆意义上的改变相伴随的,就是路根儿老人那样清爽的人,不在污泥浊水之中的人的越来越稀少、越来越罕见。

自然的美与人类的美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生长在一个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都很恶劣的地方的人,很难有普遍的善意,很难有普遍的和畅。这并非一个可有可无的小问题,但是因为当下不疼不痒,所以从未被关注:保护原始自然就是保护人类自己,保护的不单纯是环境,更是世道人心。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似乎只有切尔诺贝利核事故禁区那样的地方,才在多年以后得以在相当程度上恢复了原始的生态。尽管已经是被毒化了的,存在着诸多可知不可知的基因变异的生态,但是至少已经是无人干涉的不再“发展”的生态。

吁,下次再来北龙池的时候,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不管是什么样,都已经不再是那个具有原始的纯正的“清爽”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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