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故我在之麻辣烫和麻辣香锅

梁东方

印象中麻辣烫是站在街边上,拿着一把竹钎子、铁钎子,歪着脑袋从下往上撕扯着吃的东西;或者蹲在小桌子边,几个人围着,在车辆尾气的不断弥散中依然人人津津有味、奋勇争先的进餐情状。属于地摊饮食中比买了以后边走边吃的煎饼果子稍微正式那么一点,却又没有正式到屋子里的餐桌边坐下吃的水平。

所以我只是听说过、偶尔也在街上见过,但是从来没有吃过。

疫情期间,因为不允许个人去打饭,由单位食堂统一配送,所以也就没得选择,这才吃到了这著名的麻辣烫。

打开快餐盒,满满的是连汤带汁的麻辣烫,颜色和味道都很鲜明,量也非常充足,目测是怎么也吃不完的。沾了麻酱的一两个虾仁是灵魂,领着鱼豆腐鱼丸子开花香肠这些人造肉,底层群众则是金针菇、木耳、菜花、芹菜、豆芽、海带、腐竹、花生、粗米线……

不知道在外面吃麻辣烫要配什么主食,食堂每次吃都是给千层饼,发面的千层饼。千层饼一页一页的,像是书页,掀起一页吃一页,倒也省得一次吃太多。可就是这么一页一页地吃,最后那一大盒麻辣烫居然就只剩下了一点红色的汤。只剩下了红色的辣汤了,还在惯性地从里面不遗余力地捞着,试图再捞出一点豆芽或者花生。这往往并非出于珍惜食物,基本上都是被强烈刺激的汤水味道吸引着的不可自抑。

又麻又辣是麻辣烫的主旨,辣椒麻椒是统帅,从颜色到滋味都是麻辣的主旋律,连汤带水是麻辣烫的气势,滋味刺激而菜品多样量大份足,可以在相当程度上满足就餐者旺盛食欲所要求的多多益善的饕餮之感,而花钱总是有限,几斤几两都已经明码标价,不会有在饭店点餐吃饭的要么品种单一,要么价格高企的缺点。

这是麻辣烫的最基本的吸引人之处,再多说一点,那就是吃麻辣烫的时候热气腾腾的热食状态,尽可以满足热闹、热烈、温暖、忘我等等诸多人类饮食气氛的需要。甚至,街边麻辣烫还有一种街头野餐的快感,完全不亚于欧洲街头咖啡馆伸着腿举着报纸,一边吃东西一边看街景的意思。

后来,食堂又供应过麻辣香锅。

和麻辣烫一样,麻辣香锅这样的菜式,只听上去又麻又辣的名字,我就会拒绝;所以也是从来没有吃过的。

单位食堂供应的时候,明确说有辣和不辣两种,但是据说只有辣的才是正宗的。于是要了辣的。果然辣,辣过了麻辣烫。麻辣烫和麻辣香锅的区别好像是前者带汤是煮熟的,后者则是炒制的,像炒菜那样。

除了辣,这个菜还很香。表现就是吃一口菜就要吃两口米饭,一大盒米饭就着一盒麻辣香锅,全都吃了。看看别的同事,平时吃不多的,也都吃完了。麻辣香锅的特点就是下饭。

好在吃之前拍了照片,还可以再仔细看看:最上面是一只大虾,大虾旁边有切成了花儿的香肠断儿,有藕片,有木耳,有菜花,有金针菇,当然这一切之上还有辣椒,所有的菜,包括黑色的木耳在内都被染红了。所有的菜,荤菜素菜,被辣染了以后好像对自己的本性都有所转意,都变得凌厉起来,都变得不再肉头,而多了雷厉风行的意思;像是它们自己先被辣得踮起了脚尖,跳起了抑制不住的舞蹈。

至于麻椒则是看不见的,都在每一口菜中了,麻与辣结合以后协助了辣,还让辣辣得有了品味,不是傻辣,而是让辣有了可以被接受的叫做麻的通道;变得虽然辣可是吃了一口还想吃下一口,逐渐就会上瘾,甚至吃一次就因为忘不了,因为觉察到了人生中的原来没有想到这种享乐,而立刻就开始酝酿下一次再吃了。

这也就是辣这种原来偏居一隅,只在四川、湖南、陕西等地方的口味爱好,逐渐扩大自己的地盘,几乎涵盖了除了天气比较炎热的南方和顽固喜甜的东南地区之外的全国大部分地方的原因。

我一向认为:吃喝玩乐食色性也的享受当然是享受,是几乎不需要什么训练就能享受的享受。对于它们或者其中的几项格外有兴趣,既是本能也无可厚非;谁都可以享用那与生俱来的生命欢欣。

然而,那些只有经过自我训练、刻苦钻研以后才会有的享受,就是不经过自我训练的人所未必能有甚至肯定不能有的了。比如艺术,比如思想,比如隐逸,比如宗教……

所以那些貌似乏善可陈,享受也不直观的艺术享受、创作享受、皈依享受,其实是比吃喝玩乐的享受不说更高也肯定是更丰富的享受。它们普遍具有吃喝玩乐的享受所不具备的永久性,不是一旦餍足即行厌恶,至少是有不应期的依赖于身体的有限性的本能享受。

而这并不是说本能的享受之中就没有技术含量,没有尝试与品鉴的可能性,否则那些美食家们,那么些健美家也就少了存在下去的理由。尤其是普遍性的“我吃故我在”的人类感觉本能,其根深蒂固的不请自来的特征都是不容置疑的。

人在尘世之中,善待本能范畴的吃喝拉撒之事,提高其间的技术含量,把每一次都作为享受更作为人生体验的永恒,大约是更高、更多的精神追求的必然基础;否则,即便是有创造性的享受,也难免有无本之木的遗憾和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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