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沱河笔记：在西里寨的西堤上遥望西山

梁东方

西里寨在滹沱河刚刚拐过弯儿来的地方，村庄的西侧有很多条防波堤。除了最靠近村庄的由东而西再由南而北形成了环形的全围堤坝外，再向西，还有面对西南的滹沱河来水方向的阻水堤。这些阻水堤年深月久，过去都有很多大榆树大杨树，现在大约杨树大榆树已经被砍伐到了所剩无几的程度了，既往绿树胡同浓荫蔽日的盛景已然不再。

堤坝上的树，按说是不影响庄稼产量的，这也是堤坝上的树得以保留这么多年的原因所在。它们最终难逃被砍的命运，应该也不是急于要砍了卖钱。在这片干旱的土地上，多少年来树木都难以长高长大，即便长高长大了也断难持久。其间的原因，一言难尽矣。

大榆树下的堤坝内外其实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田地；滹沱河有水的时候据说这里是种过稻田的，后来没有了水也是小麦大豆高粱玉米棉花花生红薯，各种杂粮和蔬菜都长得不错的地方。

堤坝里面靠近村庄的地方，现在不再种地，而改成了荷塘，成了西里寨的标志性景观。堤坝外面，向着西南方向的滹沱河望出去，目光尽头的地平线上，隆起的却已经是绵延的太行山。

在西里寨，是可以清晰地看到大的地理形势的：可以看到华北平原和太行山区的衔接，能看到平原也能看到山，能看到曾经的大河涛涛也能看到现在的青山如列。

正是那一列黛色的山峦，使西里寨、邵同、同下等周围这一系列沿着滹沱河左岸的村庄成为有山有水的理想人居。然而，滹沱河断流以后，以往的水乡风貌一变而成了干涸的沙地，就连不远处的太行山也逐渐被开山的隆隆炮声给炸得开膛破肚满目疮痍。渐渐地，挥之不去的雾霾又阻挡了人们的视线，让过去经常可以遥望的地方，变得只能低头。

西山虽然都已经被开山取石搞得千疮百孔，但是大致的起伏轮廓还是原来的样子。如果不是今天的风将雾霾彻底吹散的话，平常那些千疮百孔的山体是不大能看得清的。今天突然能看得清了，就让人不由自主地驻足遥望，竟然长望而不知止矣。没有座位，没有依靠，只有仅有的几棵老榆树厚厚的阴凉可以阻挡骄阳，让人可以站定了遥望。连两道堤坝里面的荷花塘，连那些在烈日下正在盛开的荷花，也没有什么兴致下去看了。

因为遥望西山，竟然是如此吸引人的享受。我如果有幸能住在西里寨这样的地方，一定会每天都来西堤上遥望一番西山如列大河转弯儿的远景的；或者换句话说，仅仅就是为了每天来西堤上看看远山近水的广袤大地，搬到西里寨来住也完全是值得的。这个位置是可以收获哲思和审美享受的时间段落，是可以在白昼之中即可仰望星空的地方。风景实际上就在生活之中，而不在任何商业化的收费景点里；而一旦你在日常生活的地理脉络中发现了生活中的风景，便会像是被击中一样沉浸在无边的幸福感里去。

定定都站在这里，可以想象千百年来，这里的人们在这片得天独厚的土地上生息劳作之余，抬起头来遥望西山的时候的不尽情怀。有山有水，有远远的山和近近的水，山和水之间是留给人的广袤的生活场地。眼前的以山水为界的这片天赐之地就是自己的家园，就是既可以获得养育的劳作之地，也是可以让目光彻底荡漾开去的哲思之所。

这样的地理形胜的妙处，是既往深远的岁月里未必人人说过，但是肯定人人都经历过感受过铭记过的；它是家乡所以成为家乡的至关重要的组成部分。是任何一个孩子逐渐长大以后，站得高看得远了之后终究会明了的物质与精神的双重维系所在。

当然，以前的日子里没有雾霾，如果每天都是这样因为在酷暑之前意外到来的风而变得清晰透彻的话，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自然可能也会有一种阻碍感：山永远在那里，不论人世沧桑，永远以不变的样子横亘在那里。既让你享受，也让你拘囿。这是望山居的妙处，也是望山居的弊端。即便是弊端，其实也是催促年轻人走出家园，去更广大的人世上去奋斗一番的动力源泉。

养育人间的土地为人们提供了人世的一切出发点，在这样的意义上去观望、去回看这片土地，就会有无尽的感叹。现在新修的沿着滹沱河的旅游公路已经在过去河边沙地上的农作景观上，铺上了一条现代化的车行之路；快速奔驰的车辆在滹沱河和太行山的背景里，成为一种夺人眼目的风景。或者，还可以期待未来滹沱河重新有水的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