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王吉友：【换牌记】（小说）
换牌记
作者：王吉友
“好！就钉在这里！钉稳钉结实！”崔镇长背着手，望着正在梯子上忙活的两名水管站的干部满意地说。他年龄不大，刚刚三十出头，但将军肚已经凸显出来。过几天上级要来验收刘湾村的“以工代赈饮水项目”，项目要求必须有公示牌，这才督促水管站赶快把三年前县水利局挂在水塔上的牌子摘掉，换上“以工代赈”的牌子，并把水塔外表重新粉刷了一遍，给人新建的感觉。水塔在半山腰，树茂林密，平时很少有人到这里来。
“崔镇长，咋换牌了？”刘湾村的老光棍赶着两只山羊刚好从这里经过，献殷勤地问道。
崔镇长转过头发现是老光棍，没好气地训斥道：“你懂个屁！这叫项目资金整合。”
老光棍斜着眼瞪了崔镇长一下，知趣地离开。
“过来！过来！过来！”老光棍刚望前走了几步，崔镇长略加思索后，又把他叫了回来，掏出细支“南京”牌香烟递给他一根，沉着脸说：“别到处胡说，不然把你的贫困户给你取了！”崔镇长知道老光棍的嘴巴不牢。
“不会！不会！”老光棍受宠若惊，连连点头，他没想到崔镇长会给自己发烟，而且是这么高档的“南京”牌香烟。他平时到镇政府要补助或者救济款，崔镇长都没有拿正眼过看过他一眼，今天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换牌会开，崔镇长坐在办公室的转椅上翘着二郎腿，一边抽烟一边品茶，一副满意的神态。能坐到这个宝座，全靠上届镇党委陈书记的栽培。他大学毕业后，选调到镇上担任镇长助理，当时还是镇长的陈书记，看他脑袋瓜子活，会来事，让他同时兼任党政办主任。两年后陈镇长升为陈书记，当上了镇上的一把手，他被提拔为副镇长。三年后陈书记提到县发改局担任局长，他坐上了镇长这把交椅。
崔镇长能步步青云，他很庆幸刚一参加工作，就遇到了陈书记这样有智有谋的好领导。当办公室主任时，郭村和牛村同时找当时的陈镇长争取修路项目，陈镇长让他给牛村报项目，他疑惑不解地问：“陈镇长，牛村在镇政府附近，而且主干道已经修成了水泥路。郭村在山里，交通十分不便。郭村比牛村更需要修路呀！为什么不报郭村报牛村？”
“你还嫩点！”陈镇长没好气地说，“谁都知道有粉往脸上擦！再说，镇上花钱的地方多了，给领导拜年不要钱？招待不要钱？车辆加油不要钱？钱从哪里来？还不得从项目中扣！靠那点人头经费还不把人饿死！”陈镇长继续训斥道，“郭村是比牛村更需要修路，但哪个领导没球事干了跑郭村那鬼地方去！这就是当领导的艺术，懂不懂？好好学着点！”
“姜还是老的辣！”从此，还是党政办主任的崔镇长慢慢悟出了官场上的规则和奥秘。担任副镇长时，他分管扶贫项目，他知道陈书记早把牛村的扶贫饮水项目上的钱花光了。为了弥补这个窟窿，为了表现自己，于是，在没有给陈书记打招呼的情况下，采取换牌的办法瞒过了上级的检查。陈书记知道后非常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崔，有进步，悟性很高嘛！”
老光棍把崔镇长发的那根“南京”牌香烟闻了一遍又一遍，几次摸出打火机但都没忍心点燃。他心想，这是崔镇长高看自己呀！也是自己炫耀的资本。他怕把烟揣在衣服兜兜里折断，特意从山上砍了一节细竹子，小心翼翼地把那根香烟圈进竹子的竹眼里，怕不小心烟溜出来折断，还专门用卫生纸把竹眼堵住，这才放心地装进衣兜里，脸上泛起得意洋洋的表情。
回到家，他把羊在屋里圈好，情不自禁地走出家门，村里哪里人多往哪里走。看到老槐树下有四五人在谝闲传，便趾高气扬地走了过去。
“哟，今天咋这么高兴，是不是镇上搞扶贫给你扶贫上媳妇了？”靠在老槐树上的那位打趣地调戏问。
“去去去，没正经的！”
“老光棍，我给你介绍一个要不要，长得可漂亮啦！腰长腿短，耳朵盖脸，穿着黑大衣，一走三哼哼！”另一位谝闲传的作弄道。
在场的人顿时哈哈大笑。
“你这哈怂！”老光棍捡了块小石子轻轻砸了过去。他知道这帮家伙没事就拿他寻开心。
老槐树上的那位掏出他腰里的窄版“金丝猴”香烟，给大家一人散了一根，给老光棍时，他没要，脸上显得很神秘。
“咋啦？你都是来者不拒！今天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这有一根好烟！”老光棍有点装腔作势。
“啥好烟？”
“你们肯定都没抽过！我问了别人，一根能买你那两盒哩！”老光棍显得很得意。
“啥烟？这么贵！”
老光棍不慌不忙从衣兜里掏出那节竹子，拔开卫生纸倒出那根烟，大家都围了过去瞅个究竟。
“这啥烟，这么细，不耐抽。你这老光棍，不会是在吹牛皮吧！老刘，你从城里回来的见识广，你给看看。”靠在老槐树上的那位对站在一旁的老刘喊。
老刘接过烟举起来照了照，发现是“南京”牌烟，然后递老光棍说，“是值那么多钱。”
“咋样！没骗你们吧！”
“谁给你发的？”
“镇长，是镇政府的正镇长、崔镇长发的！”
“崔镇长为啥给你发烟？”
于是，老光棍就把他看到换牌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刚说完他就打自己的嘴巴，“崔镇长不让我胡说，我咋管不住这张臭嘴！”
“纯粹是弄虚作假!”老刘冒出这么一句，背着手走了。
项目验收组终于来了，带队的是县发改局陈局长，也就是该镇过去的陈书记，参加验收的人员有：以工代赈办小马，县财政局小王，县水利局小张。
“项目好不好，关键在招待好不好！”这是崔镇长多年经验的经典总结。为了掩人耳目，他安排党政办李主任在邻县的“金花饭店”订了一桌饭，虽然邻县到该镇还有40公里的路程，但舍近求远必定安全。
验收组一到，崔镇长鞍前马后殷勤地跟着陈局长，一路上，类似象“各县提拔副县长首先考虑的是发改局长和财政局长，而咱县财政局长年龄大、学历低没您有优势，看来我们很快要改口叫您陈县长了”这样的话说了没多少，但也没有忘记说“小崔是您一手栽培和提拔起来的，今后还望老领导多多关照”的话。
到了刘湾村水塔现场，陈局长最先表态，30万元的以工代赈资金能修成这个样子，真是不容易呀！镇政府还是为民办事！小马，照张相，作为存档资料。
县财政局小王和县水利局小张相互看看，彼此心照不宣。他俩心里都非常清楚，这是水利局三年前修的水塔，验收时他俩都参加了，现在只不过重新粉刷了一遍，又充以工代赈项目，但当着陈局长和崔镇长的面，谁都不愿意点破。
验收组的人员围着水塔简单地转了一圈，在崔镇长的再三催促下，直奔邻县的“金花饭店”。
到了饭店，陈局长借口上厕所，崔镇长急忙跟了上去。
“县财政局小王和县水利局小张上次验收就来过，你小子可要对付好哟！”陈局长叮咛道。
“知道！知道！”崔镇长连连点头，并把提前让会计准备好的“信封”塞进了陈局长的衣兜。
回到包间，在饭菜还没有上来之前，陈局长让以工代赈办的小马把验收报告拿出来。他非常清楚，只有验收组每个成员把字签了，就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了，即就是出了问题，也是共同承担。
“趁还没开始喝，先把正事办了。签字吧”
县财政局小王和县水利局小张面面相觑，显得十分为难，谁也没有主动先签字，他们心里有顾虑。
陈局长把验收报告拉过去最先签上自己的名字，带着命令似的口气说，“小马，签字！”
以工代赈办是发改局的下属单位，小马当然毫不犹豫地把字签了。
轮到小王和小张，他俩相互推诿，小王说“你先签”，小张说“你先签”。
“签吧，有我哩！镇上也不容易。”陈局长笑着说。必定小王和小张不归他管，他也不能命令签字。但他这句话分明是在暗示，再大的事有他撑着，你们就放心签吧。
水利局小张拿着笔，心想，水利局的项目已经验收过去三年了，也不会再有人过问。这次他只是作为业务单位参与验收而已，主要责任在以工代赈办，有你陈局长撑着，他怕啥！于是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接着小王也签了字。
酒足饭饱之后，崔镇长让党政办李主任，把给验收人员准备的每人两条“软中华”放到车上，大家在相互退让、一团和气的气氛中离开饭店。
刘湾村的老刘是从省城退休回来的干部，他性格刚直，脾气倔强，说话容易得罪人，直到退休才混了个主任科员。他嫌城里嘈杂，所以退休后回老家过休闲的生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听了老光棍说的事，他一夜烦躁不安，久久不能入睡。刘湾村600多口人，山上还有两个组近200人至今吃水问题没有解决，他去老同学家串门，老同学还奚落他在省城干了半辈子，也没说跑个项目把他们的吃水问题解决了。闹得他很尴尬。
“十八大之后，党的反腐力度这么大，这帮乡镇干部还敢这么干！”老刘越想越生气。老伴责怪他一辈子爱管闲事得罪人，并说人家套的是国家的钱，与咱有啥相干。老刘说这事他还非管不可，老伴骂他“你个犟驴！”
第二天一早，他就不动声色地找村上有关知道情况的人员，以谝闲传的方式，详细了解水塔的建设情况，掌握第一手资料。
老刘虽然正直倔强，但他必定在省城待了那么多年，他怕自己势单力薄，单刀直入的话，不但没有解决问题反惹一身骚。思来想去，他决定“借力”曝光。
没退休之前，他认识了省报正直善良的小王记者，两人成了忘年之交。于是，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小王记者的电话。
小王是省报新闻调查部的记者，专门写监督报道。临行前他特意吩咐刚刚调入新闻调查部的小韩记者，把暗访的微型摄像笔准备好，确保万无一失。凭他的经验，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写出过硬的监督稿件。
这一天，小王记者和小韩记者驱车200多公里来到秦岭南麓的刘湾村调查采访，他俩先到现地看，再到群众中了解，然后到了刘湾村委会。在刘湾村的采访过程中，他只字没提老刘，他深知保护线人是记者的良知和责任。
村委会刘主任见到记者一下子慌了，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急忙跑出去拨通了崔镇长的电话。崔镇长指示他先把记者稳住，镇上立马派党政办李主任来接记者。
党政办李主任走后，崔镇长坐在转椅上抽着闷烟，他在琢磨，这是谁把记者叫来的？难道是老光棍？不可能！他没那个本事。是郭副镇长？对！一定是他！前段时间为工作上的事和自己闹了点矛盾，一定是他在报复！崔镇长咬紧牙关自语道，“你小子还嫩点，等这事过后，看我怎么收拾你！”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记者嘛，好对付，都是为了钱！”崔镇长在镇政府工作了这么多年，从当党政办主任起，他就和记者打交道，每年都要接待一波又一波各个媒体的记者，这是他总结出的经验。
小王记者和小韩记者来到崔镇长的办公室，出示了记者证后，直奔主题采访刘湾村以工代赈饮水项目换牌的事，崔镇长矢口否认“乱说，没有的事”，然后话题一转，说他们镇上新农村建设搞的多么好多么好，希望记者给宣传宣传，镇上做宣传的费用还是有的。并安排党政办李主任订一桌饭，称兄道弟要和两个记者喝两杯。
小王记者和小韩记者婉言谢绝，坚决坚持不吃饭。崔镇长借口上厕所走出办公室。此时，党政办李主任走了进来，从腰里掏出两个分别装有三千元的信封硬给记者塞，记者再三强调不要，但他说一路辛苦了，给点加油钱。
在镇长办公室相互拉扯了几个来回，小王记者预感到不拿肯定走不了，于是给小韩记者使了个眼色示意先装上，然后出门和崔镇长笑着握了握手离开了镇政府。
“破财消灾！”崔镇长看到记者拿着钱走了，终于放心了，要是记者真不拿，他还真没了主意。
记者走后，崔镇长立即召开全镇干部会议，在会上大发雷霆，不点名地把郭副镇长臭骂了一顿。
小王记者和小韩记者到了县城直接进了县纪委的大门，第二天，一篇《换牌记》的报道刊登在省报的显著位置，秦岭山区这座偏僻的小县城炸开了锅。
县纪委的调查组，直奔崔镇长所在的镇上……
作者简介
王吉友，男，1963年2月生，陕西蒲城人，大学文化程度，曾在西藏部队服役19年，1998年复员军官。从事记者20年，现为《西北信息报》社深度报道部主任。1984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数百篇散文、小说作品刊发报纸、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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