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善骁·他很平凡,却把生命献给了石油

锦绣河山美如画 祖国建设跨骏马 

我当个石油工人多荣耀 头戴铝盔走天涯 

头顶天山鹅毛雪 面对戈壁大风沙 

嘉陵江边迎朝阳 昆仑山下送晚霞 

天不怕地不怕 风雪雷电任随它 

我为祖国献石油 哪里有石油 哪里就是我的家

豪气干云的献油歌,豪情万丈的石油人,曾经唱遍大江南北。然而也是石油人队伍中一员的应冠尚,似乎与此无份,因为他不是在一线冲锋陷阵的石油工人,而是二线一名从事炼油生产的工程师。

被誉为铁人的一代标杆王进喜,在他带领下红旗不倒的1025钻井队,已经载入石油工业史册。然而我的浙大同学应冠尚高攀不上,他不过是一名身先士卒、埋头苦干的炼油厂车间主任。

我的同学默默无闻,却把一生献给了石油,献给了祖国建设事业。

对同学一往深情,对工作一心投入,对危险一马当先,这是我们当初在学校时并不了解的老应。一个很平凡的人,最终用生命为祖国献石油,这是我们多数老同学至今仍不知道的老应病因和死因。

读到《晨鸟之歌》平台发表的《我的两个患难室友》一文后,胡惟本、姚善长等老同学希望我为老应补写一篇纪念文章,分享给我们的同学群。我答应了,因为我是与他相处最久了解最多的同学,义不容辞。文章写得晚了一点,然而惟其晚发,才得以通过微信分享。

我与老应的友谊始于学校,但深在京城。

初进京城,一脸茫然。人地生疏,举目无亲。远离故乡,思亲心切。“自古多情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我落地北京那天,正是多愁的清秋季节,时间是1964年9月7日上午。

三轮车把我拉到京西的百万庄北街3号,三机部四O研究所,一锤定终生,那或许是我一辈子度过“革命年代”的地方。报到时被告知:国庆后你们这批新来的大学毕业生,作为“国务院干部”参加三机部工作团,奔赴太原221厂领导四清运动。因此9月份的大部分日子,除了先后观看京剧《芦荡火种》、歌剧《红岩》和三次到长安街夹道欢迎前来参加国庆观礼的西哈努克亲王等三位外国元首,以及参加国庆节集会游行和狂欢晚会外,其余时间就自行安排。

闲来无事,一个人到处闲逛游览也兴趣索然,不如设法寻找一起分配来京的老同学吧。其时浙江大学正处于备受冷落的低潮时期,不过凭借“东方剑桥”牌子的余光,分配来京同学的比例还真不少。单就我们金相专业四个小班来说,分在北京各研究院所和大学的人数就有十余人之多,而我的592班更有六个名额,几乎占了半壁江山。

在那个无电话更无手机的年代,只能凭借公交车加上11号车(两条腿)找上门去寻问。幸好我的手上有一张宝贵的“联络图”,那是我在教研室主任徐纪楠教授宣布分配名单时,用速记法记下来后整理而成的。按图索骥,居然联系上了十余位他乡故知,其中一位就是同班同学、宁波镇海人应冠尚,他被分在北京石油研究院。

说老实话,在校学习期间,我与老应只是泛泛之交。因为他是在大学三年级时插班的同学,而且我与他并不住在同一宿舍。至于其他三个小班的同学,更与并非风云人物的他毫无交情,最多是点头朋友而已。但出于我和其他同学意料之外的是,从前并不张扬的老应,在北京竟成了我们的领军人物。情谊深厚,古道热肠,几次总是由他召集,约三五朋侣外出游览。在他的召唤下,如同“闲云野鹤”般的我,在9月份那段时间里得以尽情观光首都景色,加之他有一部135相机,为我们拍下了在北京的最初留影。

经过串联,十几位老同学如约于10月2日到天安门广场欢聚,各人争相叙说对新到单位的感受。聚散匆匆,热闹了一阵子后很快就分手了,不过彼此交换了单位的地址和电话。国庆假期一过,我就随着大部队去了太原,一去就是十个月。第一期四清结束后又受命到新乡再搞一期四清,待1966年6月返京时,京城世道大变,仿佛有“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文革浪潮风起云涌,小楼秩序不再安静,想坐下来学习英语,尽快投入业务工作已成空谈。更可悲的是,几乎所有来京的同学都已星离云散,人去楼空,随单位迁徙到偏远的大三线。

幸亏去兰州兰炼机械厂实习的老应回来了。在兰州期间,他满怀热情地设法联系到了在那里的老同学姚善长、倪高增、余存烨、夏再筑,故友相聚并在黄河边摄影留念。其时留在北京的还有一位同学胡惟本,他幸运地考取了北京钢铁学院章守华教授的研究生,但文革使他中断了学业,正在等待分配工作。到1968年他也远走了,被分配到四川江油。

文革期间,所内的造反派骨干都像长着蚂蚁的腿,蜜蜂的嘴——一天从早忙到晚,保皇派也不闲着,忙于制定应对策略。看得出两派都在拉拢和争取我这个“革命接班人”,不过我却是王顾左右而言他,支吾其词。尽管思想上正统偏右,但伟大领袖的号召又不能不信,举棋不定,还不如坐山观虎斗,自我逍遥吧。

逍遥也需要朋友相伴,独身居京的老应大概也属于逍遥派,两耳不闻窗外事,沉溺于装修收音机。他经常骑车来找我,我们相伴同游,一起度过了几年惬意的“假日”。1968年是最难忘的一年,在这一年,我与老应畅游颐和园,闲逛北京城;在这一年,郑州老同学戴福生上访来京,我与老应陪他观光市容,并在天安门广场合影留念;在这一年,我们同去北钢院话别胡惟本,在他的带领下,参观了红卫兵在教学大楼楼顶上构筑的“战壕”……如今翻看一张张老照片,往事如潮涌到眼前,老应的一口宁波腔依然萦绕耳边。

1970年后的一天,老应在与我见面时告诉我,为了解决夫妻两地分居,他已联系好调到山东胜利油田,后来来信说回到了老家镇海的浙江炼油厂,此后我们失联了。当2004年金相专业四个小班的老同学聚会时,不见老应的身影,也无人知道他的下落。在上海同学张锦亮一次回老家宁波时,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老应的家。张锦亮在看望他时,才获悉了老应在调到浙江炼油厂后的经历——

老应在炼油厂先任机修车间主任,后来大概因健康原因调到机动处。以其天资聪明、工作勤奋和以身作则的作风,在机修车间工作期间取得了出色成绩。车间的工作任务之一是要做工业X线探伤,如果短期受X射线探伤幅射,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但是如果长时间接触,会导致一系列的危害:会使身体免疫力下降,导致白血病;会损害身体的活跃细胞,进而导致一些疾病,比如甲状腺疾病、乳腺增生;也会破坏基因,甚至导致癌症。

令人敬佩的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老应多年来不让部下做工业X线探伤,而是一个人“霸占”了这个危险工作。久而久之,他的自身免疫力急剧下降,白细胞大大减低,从而使自己的身体健康受到严重伤害。身患多种疾病的他,在退休后只能终生困在斗室,不允许外出活动,再也无法参加同学聚会,与他十分思念的故友见面了。

通过张锦亮的牵线,我与老应重又接上了断线,我们除了通话,更多的是以邮件联系。他在给我的邮件中,从不提及自己取得的成绩和荣誉,更多的是感念旧谊,重温当年,对不能参加同学聚会,而我们也无法重逢深感遗憾。我给他发去了多张同学聚会的照片以及我的近照,他看到后特别兴奋,并给我发来了1993年他在德国慕尼黑考察Atlas工厂膨胀透平负荷试验和超速试验时的三张照片。看到老同学身着西装、一脸严肃的样子,足见他对这次考察的认真和重视,其实此时的他已经病患缠身。

我曾许诺,在回绍兴老家时一定前去看望他,然而还来不及践诺,他儿子给我来了电话,说父亲不幸病逝。三千里之遥,无法前往送别老友,连送个花圈表达哀悼之意都不能做到。我只能含泪把噩耗告诉金相专业四个班的老同学,心中默默地祝愿老同学一路走好。

老应,一位不露山不显水的老同学,一位朴实而平凡的科技人员,在其热情而勤奋的一生中,无私奉献,舍己为人,令人永久怀念,铭记于心。我把老应比作一颗流星:

在闪光瞬间悄然长逝,

把最后一热留给后人;

化为陨石而坠落地面,

做一块铺路石无悔无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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