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王会芳：【忆我的父亲】（散文）
点击蓝字关注👉三秦文学
不忘初心 梦在三秦
随着严冬的逐渐逼近，我的心也不由丝丝发紧，几十年前形成的惯性思维，潜意识里已成定势。以前每到冬天天气变冷，身患支气管炎病的父亲，便多有复发，去世那年，也是冬天冬月，天很冷，安葬后就下了场大雪。
回想起来，父亲已故去快三十年了，他生前的音容笑貌，点点滴滴，深深镌刻在我的记忆中，既清晰又明朗。
父亲一生命途多舛，幼年丧母，少年失怙。为生存，早年曾帮人打理店铺生意。店员出身的他，历经磨难，苦难的生活练就了他坚强不屈，坚韧不拔的顽强性格。
建国后，在县百货公司任职，六十年代中期，因身体状况欠佳，为不连累公家，离职回乡务农。
年少时，艰难的家庭境况，书只念到小学毕业，但他悉心自学，不甘人后，以至于后来成为我们村的文化人。父亲能说会道，谈古论今，且讲话中不乏幽默风趣。他思维敏捷，条理清晰，常常东家出西家入地“断官司”，族里人的大事小情，多有掺合，比如兄弟分家，婆媳不合的家庭矛盾，邻里不睦及乡间纠纷，大家一般会叫上父亲说和，最后都达到满意效果。周围人向他讨计谋，出主意的事，常而有之。
父亲闲暇时还会给我们讲秦腔《下河东》，古典小说《三国演义》等故事情节，依此，我从小略知三国的刘备、周瑜和孙权，知道了运筹帷幄，机智多谋的诸葛亮。
三年困难时期，粮食紧缺，我们村和其他村一样吃大灶，当时父亲还在县里上班，那时我们家生活较之其他人家还算殷实，基本上没饿过肚子。父亲经常从自己口粮里省给我们，他在单位食堂买馍，然后骑上他那辆进口的，日产“僧帽”牌自行车带回家，那是一辆让前后村人艳羡的车子，其当年的轰动效应，不亚于现在拥有辆劳斯莱斯牌小轿车。
那年有天下班后，父亲依然捎带着一兜馍准备回家，出得城门，但见城外一老者怀中搂着个幼童，有气无力地靠在墙边，满脸愁苦，连声叹息，小孩则低头哭泣抹泪，父亲下车询问，原来老少两人长时没有吃饭，小孩饿得忍不住而哭。于是父亲将那兜馍施于爷孙俩，手提空兜骑车回家。
退职回家后，随着大小妹小弟的出生，我们家生活日渐捉襟见肘。父亲在不影响生产队劳动的情况下，强撑病体，利用休息时间又用他的自行车驮上大木箱走街串巷当货郎，卖起当时流行的绣花丝线，雄狮牌染料等针头线脑的小百货，
特别是那些年，每到开春季节，家里粮食欠缺，父亲就用自行车驮着母亲织的粗布，去北安山换粮食，有次翻过永寿彬县交界的底角沟，换好粮返回时，小心翼翼将车子和粮食放下沟底，而再上沟岸就显作难，那时还没修路，坡陡沟深，咋使劲车子就是推不上去，最后他靠对儿女爱的信念，喊着子女的名字翻上沟岸，从那以后我将底角沟和沟附近的崔木，邵寨两个地名装在了心里。更佩服父亲坚定的决心和顽强的意志力。
文革时期，村上进行忆苦思甜教育，父亲负责以村上一五保户为题材，画组宣传画，那老夫妇俩和成年呆儿三口人，全家人没有劳动能力。
父亲作画的过程，旁边围着几人观看，人群中有位和父亲熟络的年青人嘻笑打诨，父亲遂指着前边画中的老人儿子颂，笑怼那位青年道:“你笑，我后边就把颂画成你”，待画作完成，几人禁不住哈哈大笑，只见画中人微微眯起的眼睛，稍稍上翘的嘴角，喜眉笑脸的神情和那年轻人非常相似，其面部表情，身体形态在父亲的笔下被画的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父亲虽脾气不好，但心底良善，一生给村上人帮了不少忙，过去若谁家儿子结婚，先要收拾新房，当时用纸裱糊，那时帮忙没有报酬，队上劳动又不能缺，人家就工换工替他劳动。我们村南北巷，就有好几家的新房是他帮忙拾掇的，先用裹着麻纸的芦苇秆绑好棚架，再用白纸粉刷顶棚和墙面，尽管这些工序多半是仰着头，面部朝天而作，可父亲裱的顶棚和墙壁白纸，边子压的宽窄均匀有致，细密如丝，搭眼望去，上下左右是大小相同的格子，方正规矩，人们啧啧称奇。
若有谁家老人过世，父亲又被请去油漆寿材，之后棺头画莲花，棺尾画牡丹或福寿图。除此之外，村上多家的红白席口，也由他张罗，招待客人、安排席口、计划菜品及用量，再系上围裙亲自掌刀做厨，所做饭菜不但味道好，食材方面也极尽节俭，从不浪费。
父亲心灵手巧，后期经常利用加班时间，和母亲做纸扎活贴补家用，比如早年人去世后的九连灯、高斗、架蜡之类，后遇“破四旧”运动，他将以前的式样又作改进，把胖娃等旧画作，变成以花蓝形状的花圈和架蜡，他做的纸活独特精致，纸花活泛逼真，有莲花、勺药、菊花、玫瑰等。而花瓣则是多张纸沓在一起，用剪刀镟圆，依次剪成无数个圆花瓣后，芍药花手执竹签挨个捏，菊花用剪刀尖压紧手心划，荷花瓣用木制摧筒。细线裹压着往下摧，之后花单张收起一端拧尖儿，玫瑰花瓣又是自制的大壳火剪烧热压。从染纸到成花，大概经过七八道工序，做花的纸有白粉纸，有彩色绉纹纸，还有彩色电光纸和帖纸，早期用白麻纸，湮染上色。做出的纸花是实圪瘩，活灵活现，完全可以假乱真，让人真假难辨。
他作的高斗和亭堂，光架子就得绑几天，用芦苇绑成大大小小的方形，再逐层固定，直到成檐飞斗拱的亭子形状，面子完全靠笔画，刀刻。手提毛笔，将剪裁整齐的光纸，先画边线后画心。连刻带画的飞娃粉脸红腮，头旋三撮毛发，形态可人，身佩飘带，似欲飞翔，栩栩如生，看后让人忍俊不禁。由于不能旷工，要备好刀刻和画作，就只能利用吃饭时间和晚上休息时间。印象中，父亲常伏案于我家古式小方桌上作画，案前小木匣里，有自制的宽窄刻刀，有粗细不等的画笔，有装各色颜料的六棱玻璃小瓶，而调色用的盘子是陶瓷小碟。父亲做出的纸活在方圆几十里很有名气。早年我家雕花大衣柜透明玻璃上，也被父亲画上了“梅兰竹菊”四君子，以次排列镶嵌在柜窗框中。
父亲一生兴趣爱好广泛，喜欢花草，又擅长务果树。我们小时候，前院有玫红、粉红两株丛生玫瑰花，每年的五月份，麦收前只开一次花。其时，同学欣和茁等几位就会相约来我家观花，几人围着花树抚摸，捏弄一番，喜不自禁，然后趁父亲不备，顺手掐上两朵跑出门去。
进了后院门，就是父亲种的菊花，由此我认识了金背大红莲，狮子头菊花这两个品种。那块什样锦花地旁边，是牡丹。那时，跟着父亲我学会识别木本花和草本花。后院朝里是四棵大国光苹果树，三棵沙果树，还有几棵酥梨。由于有在家剪树经验，七十年代初，苹果种植还没普及时，我们队就率先种上了苹果树，父亲则被安派在果园专务果树。
父亲能写会算，不但能写毛笔字，而且算盘打的很好，人称“铁算盘”。加减乘除，噼里啪啦，曾多次晚饭后，父亲给我教除法九归的打法，又用乘法九九归一倒回来。除此，父亲还演示过“打百子”等打发，包浆圆润的七珠算盘子，在他手下被拨弄地上下滚动，看得我眼花缭乱。详细的九归口诀现还记在我的笔记本上，只是后边的打法我已忘却。
在我们上五年级时，我们老师还请他给我们上了堂数学制表课。担任生产队会计时，工作组进驻各村，以抓生产和清理账目，每查到父亲账时，连年账平，记得有年查下来差错一分钱，父亲为此耿耿于怀，念叨几天。他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思维缜密，内心细腻，除过算盘，其心算也特厉害。
记得在果园，那年下苹果的时候，一次来了三四位苹果贩子，那时磅秤还没兴起，由两人抬秆秤称，每秤称完筐还没落地，他账已算好报出钱数，不慌不忙，沉稳得当。诸如一元钱六斤每斤是一毛六分七，一元钱七斤是每斤一毛四分三等，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父亲生前刚正率直，不为名利所困，在他担任保管员时，掌管队上粮食棉花，那些年粮食紧张，经常吃不饱，邻家二婆出于好心相劝“你成天在保管室出出进进的，每次稍带点都够娃们吃了”，但父亲从不为所动，他认为那是集体的，他只是代为管之，是坚决不能动的。
他对我们管教非常严厉，甚而到严苛程度，他的教育理念是:小树在成长过程要经常修枝，不然会长歪。我们姊妹虽为小家碧玉，却经常受着大家闺秀的约束。平时对我们五个孩子要求较高，管理很严，如走路不能八字腿，吃饭不准叭叽嘴，不能舌头伸长接递到嘴边的饭，看人不能斜楞眼，出行不许勾肩搭背，不许摸仿肢体残疾人，坚决反对和同伴成群结伙出去干不规矩的事，对于打麻将深恶痛绝。在我们小时就灌耳音，谁谁爱耍钱让抓了，谁谁欠赌债被打了等等，以至于我们姊妹几个对此望而怯步，更没有兴趣，故而就都不会打麻将。如今麻将盛行的年代，显然有些格格不入而成异类。
那些年队上那些发小若想去叫我撅苜蓿之类的事，都在我家门前转着圈不敢吱声，她们深知父亲厉害，怕惊动父亲遭训斥。有那么一次，我趁父亲不在，和几个同龄女孩，去邻村集体地里，摘人家已拾完棉花但上边还残留着几个青骨朵，不知咋被父亲知道了，回家后我被堵在门外不让进门，父亲消气后又苦口婆心比喻一番，自此，我再不敢妄为。
父亲对我们的爱又时而现之，那年大妹的眼睛不小心让他用烟锅烙了，睁不开眼，自责之余，利用空闲，他抱着大妹在屋中转了几天，直到眼好。
我十岁那年，头顶长了绺白发，父母甚是着急，父亲先是领我去县医院看医生，中医诊断说“血热”，西医诊为“白癣”，模棱两可之间，父亲冒着七月酷暑，用自行车带着我，骑行一百二十里，去西安附属医院治疗，最终治好。
我们几人要是犯错，他会毫不留情地收拾我们，但往往是举起要打的手却停在半空中落不下来。之后，当我们还在生气时，又回头打比方，讲道理。当然也闹过令人哭笑不得的笑话，有次不知为啥批评我，委屈的我正在屋角暗自生气，猛然听他道“莫名其钞”，我不由“噗哧”而笑，回敬他说“是莫名其妙”！父亲听后，自知说错，不再吭声。
父亲一生曾涉猎多个行业和种类，干过商业，农业，手工业；当过生产队的队长，会计，保管，大小队的出纳，治保主任等，按现在时尚的话说，是全能型人才。他多才多艺，不但能漆能画，能糊能裱，还能做厨烧菜，曾用粗铁丝在我们家的锅底用炭火烧红，拧成拴猪羊的铁绳变卖，包括做纸活的模具和部分火剪，都是他自己设计打造。又熟谙木工，用我们搁楼上的木板，做成当时姑娘出阁陪嫁的大衣箱，小端箱，然后自己油漆后，画上牡丹花等出售变钱。阁楼上的工具箱里，常放有做木工的大小刨推、木凿、锯子等木匠工具。
稍闲时父亲还在家做小吃酥饺子，天鹅蛋等点心，将他早年所学的手艺显露给我们。
他心灵手巧，花鸟虫鱼，飞禽走兽，在他笔下展现。我时常想，若是按现在社会给父亲定位的话，即使够不上什么艺术大家，那也定是民间艺人了。
我们队当年很穷，曾经劳动十工分只有八分到一毛，其概念是男劳力，劳动十分工，才值八分或一毛钱，而我们过去都在上学，家里人口多劳力少，那几年差不多每年都是“短款户”，生活之艰可想而知，为挣高工分，身体羸弱的父亲曾挖过机井筒子，加上早年学徒睡地板，由此落下病根，常年气喘咳嗽，冬天尤甚，即便是房间生着火炉，热炕，也难以和病痛抗衡，以至于那年冬天，父亲去世后，晚上睡觉，我躺在炕上，迷迷糊糊间条件反射，心里紧了下，竟将钟表的嘀哒声误判为他的咳嗽声，为此揪心不已。
我忘不了那年我们渐渐长大，家里四间房已显紧张，东安地土壕里，拖着病体的父亲手提模子，石锤挤时间锤打出几千块土坯，次年春又抽空，母亲当下手，托着我家之前厢房，自当工匠又盖了一间，待我随学校从东庄栽树回家，房已建好。之后，共建房七间，七间房的椽，檩他不用杂木，都是松木。那时候，人们注重盖房，而房子往往是一个家庭的招牌。
父亲是村上公认的明白人，平时啥事都有番见解，日常生活中，念念不忘告诫我们“小心烟火，谨慎门户”。为人处事，待人接物方面，又常教导我们“事问经手，物取来人”。遇到无法当下定酌的事，他让我们考虑清楚，避免以后留有遗憾，又有“前悔容易后悔难”的警句。
而每遇我们和人有纷争，或者因某事与人有分歧时，父亲又常开导我们，他的口头禅就是“争者不足，让者有余”。看似简简单单八个字，却蕴含着耐人寻味，适合相争双方的，透彻深刻的哲理。
这就是我的父亲，平凡又非凡的父亲，我正直善良的父亲，仁慈又严厉的父亲，他在我们村很有威望，属德高望重型，父亲去世后，村上和父亲同龄的登叔主持葬礼，悼词就说父亲对我们管教严格，将我们几个都带到了正路上。大门的挽联是位中学语文老师所写，“奇纸妙画，昔日佳作盈乡里；谨言慎行，今日永诀痛邻亲”。横额“三秦留芳”
由于年少时为生计奔波，身体状况极差，几十年间病疾缠身，常年不离药，靠着恒持地自律，坚韧的毅力，坚持着年复一年，对此，村人多有赞叹，虽逝时年龄刚过花甲，生命长度不多，可他拓开了生命的宽度，增加了厚度，在拓展的过程，无不让人仰而敬之。
忘不了父亲的谆谆教悔，忘不了父亲的殷殷嘱咐，他让我们学会了积极向上，学会自尊自强。父亲是我人生第一位老师，是我终生的榜样。
（文中插图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
王会芳，文学爱好者，作品在地方小报，网络公众号，纸刊偶有发表。
往期回顾
本期编辑：鱼儿姐姐
三秦文学团队
原创作品授权发布
涉及版权问题，请与本公众号联系
三
秦
文
学
1、作品必须原创首发，投稿即默认授权发表，题材不限。要求300字以上，以WORD附件形式发至投稿邮箱，并附上作者简介及照片，文责自负。
2、《三秦文学》已开通微信公众号、百家号、头条功能，敬请关注。投稿邮箱：sanqinwenxue@163.com。稿件由《三秦文学》编委统一安排。
3、赞赏金额的一半作为作者的稿费归作者所有，一半作为平台运营费用，稿费低于二十元者不予发放。赞赏到账后三日内，作者不主动与平台联系、不领取稿费者视为自动放弃。
4、由平台主播诵读的作品，赞赏发放比例为：作者30%，主播20%，余50%为平台运营费用。
5、您的投稿一周内没有采用，请另投它处。
6、主编微信：15705450195，qq：406073222
诗词群群主：珊瑚在网，微信：baojishanhu
诗歌群群主：杨洪民，微信：YANGHONGMIN
综合群群主：鱼儿姐姐。微信：sanqinwenxuezhub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