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马:抵达一个从未到达过的地方

侯马这个名字乍一听似乎是和动物有关,查证所得也确实如此。作为交通枢纽之地,古代官员往往于此等候更换马匹继续旅程,故有此称。在更古的时候却是没有这个名字的,这一带叫做新田,叫做绛。公元前585年,晋景公以"新田土厚水深,居之不疾,有汾浍以流其恶,且民从教,十世之利",而定都于此。

相信古人为都城选址在理论依据与现实需要之外,还一定也依据了普遍感受,至少是依据了国王或者几个主要人物的感受;而他们的感受无疑是受着大多数生活在这方土地上的人们的长期感受的影响的。

说这一套话,只是为了说明我在抵达侯马,并进而到达曲沃的时候的一种个人的地理与人文感觉。向南和西南都有沟壑,向北则有山脉和梁峁,只有这一块广袤的土地,是山间高地,土质肥沃阳光充足且水系发达。人在其中,感受的是天然的安宁与和畅,是禁不住要感谢高天厚土的由衷情怀。

真是无法想象,印象中的煤灰遍地、大车滚滚的山西居然还有这样安静祥和的地方。火车跨越泾河渭河,在关中平原上空掠过,掠过村庄上空正在密集地开放的紫色与白色的泡桐花,掠过金黄的油菜花与碧绿的麦田切割的大地;经过大荔县这样像是南方地名的地方,再横穿巨大的黄河河谷,就一跃而上了黄土高原一样的山间大地之上。

无边无际的苹果花开在铁路两侧,极目远望,不能穷尽;小小的白色花朵在苹果小叶的伴随下,开得非常安静,一点都不招摇。以前还真是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么大面积的苹果林,一朝目睹,真让人眼亮神动,三生有幸!如此浩瀚的花海,即便是动车的飞速前进也还是一直在这果园里奔驰了十几二十分钟,直到经过了永济和关公的家乡运城,进入晴朗而无霾的侯马。

不论是侯马还是曲沃,火车站都很小,人都很少。里里外外都弥漫着一股怎么也打不破的沉寂。在检票口前,一个着红衣戴墨镜的女孩子完全不经意地排在进站口的前的队伍最后面,自顾自地坐在拉杆箱上玩着手机前进,一直到把车票伸到检票机里去以后,才不得不站起来。经过闸口以后轻轻地推着箱子,轻松地走了过去。

不仅是火车站,整个城市里都弥漫着一种因为人少客稀而来的闲适。任何一条街道都不会堵车,不论是从饭馆里走出来的人,还是在街边上修理什么家什的人,都像是星期天实在没事可干而才给自己找出一点活计来的样子。

侯马的博物馆是连周一也不休息的,馆长说是因为平常客人就不多,大家也不累,所以周一也没有什么必要集体休息了。馆里的陈列都是关于“晋源”,即“晋国源头”的出土文物。其中就包括著名的侯马盟书,那些书写在玉片上的文字,因为历经三千多年而依然能被研读出盟约的内容而成为重大考古发现。

所谓绛与新绛这一带,也就是如今的侯马曲沃这一带,正是晋国最初的发祥地。三家分晋之前,这里是整个晋国的中枢。也是春秋战国历史上在整个中国都举足轻重的大国核心位置;甚至连“中国”这个名字,最初也是指的这一片土地。这个名字本身被赋予的自我确认与自我夸饰,正是这一方土地上的好感觉的直接体现。

乘坐只讲价不打表的出租车经过林荫大道找到侯马的铸铜遗址公园,这片开放式的园林建在一家兵工厂的边上,是兵工厂当年施工的时候挖出来的。这家工厂依然保持着几十年前国有大企业门前的那种景象,到了上班时间,会有大批的职工骑车鱼贯而入,莫非是自行车专用大门?据说之所以选在侯马开办军工企业,一是这里有传统,晋国是一直有着兵器制造的悠久历史的,紫金山的铜矿为青铜时代的这种国家重器的制造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再就是这里位居腹地,又是交通枢纽;还有一个因素就是这里是彭真的故乡。

铜器制作过程是相当复杂的,古人将诸多工序摸索成熟一定是经过了不知多少次的失败,最后成功的技术含量远超当代人的想象。正如以当代人的体力回到那个冷兵器时代别说打仗,连行军都将是不可能完成之任务一样,今天的人假如完全使用古人简陋的器具和薪柴条件的话,也已断难达到古人的制作水准。

噫,春日盛景之中,能如此抵达一个此生从未达到过的地方,于间流连,耳闻目睹都是崭新的天地历史生活境状,这本身就充满了人生的诗情。

一个地方,几个画面,未必有意义,可能不重要,只是被自己偶然地记住;像是童年懵懂里所见闻的一般。侯马作为知识和经验、作为感受和怀想,从此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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