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微澜:金山夜话 20151008
林海微澜:金山夜话 20151008
(续:紫黄文化--漫话收藏)
说挖
这一回关注的是“挖器”,常见的制作,叫做“挖盒”。
在下很早就留意到这种别开生面的器物,若干年前头一回觉得眼前一亮的那一件,是一个长方形的一木一器,越南黄花梨的虎皮纹挖盒。怎么个挖法?原材是一块长方体,顺木纹方向从靠近中央按上下三七分界剖开,上三分为盒盖,下七分为盒身,上下纹理完全对应,从内掏挖,然后上下合二为一,就成了一个挖盒了。这样的挖法,顺着木纤维的方向,将木纹的径向切面呈现出来。长方形盒面与盒身有耀眼的虎皮纹理,璀璨夺目,至今依然艳羡不已,只不过当时上家明言:这一件已名花有主,所以缘尽。那一回的羡慕,真是连偷的心思都有了,一直懊悔到如今。难怪从前的文人有云: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这一回,到真的是偷不着了。于是相见不如怀念。
话说回头,挖盒这样的做法说起来一点都不复杂,只不过在加工上还是需要加以小心。
最重要的一点,一木一器最好,也就是盒盖与盒身是上下相连的同一块料,也可以算是“一块玉”,因为木有木性。这个“性”,就是木纤维按方向排列所带来的横向收缩与径向收缩的不同。行话里总说木器会“抽涨”,这个“抽”,说的就是收缩。通常在秋冬的寒冷干燥季节,木器收缩,是为“抽”;在春夏的温暖潮湿时分,木器往往因为吸收了空气中的水份而发生膨胀,这就是“涨”。仔细分辨,因为木材都是有方向性的,木纤维的排列都是上下的南北方向,因为所有的树木都是上下方向生长。所以这木材木料的“抽涨”,主要是与木纤维排列方向所垂直的东西方向,也就是说,如果一块木料发生了“抽涨”,尺寸变化明显的是与木纹方向垂直的左右宽度,而顺着木纹方向的上下长度的尺寸变化并不非常显著。一木一器,知根知底,容易相互默契。
罗罗嗦嗦了这许多,无非是说一回事:这抽涨主要是一个方向的。所以,制作简单的挖盒,只要别拧着方向就问题不大了。
什么是“拧”着方向?就是盒盖与盒身的方向不匹配。
这原本是不太困难的,倘材料不是太捉襟见肘,只要一木一器,盒盖与盒身对称,这抽涨的方向自然是相互匹配的,不是什么大问题。上下相连取料最好,退一步,前后相连也不是绝对的不可以,至少还是一块玉,只不过是纹理前后相连而非上下对应。观瞻上有别,需要把盒盖与盒身前后放置才容易看出端倪与匠心。
问题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尤其是日渐稀缺的黄花梨。
当年的越黄很富裕,所以福闽匠人非常大手笔,方方正正的家具用大料也一块一块地切割下来,规整地挖出一个一个上下对称的挖盒,完美地展示黄花梨美艳无比的纹理。直到公元2007年,这价格一飞冲天,从此绝了长方形挖盒的踪影。
原因很简单:这成本的高昂再也耗不起。
于是退而求其次,圆型的挖盒成为主旋律。
圆型的自然比方型要省料,个中原因一点就明:没有任何一种树木是生长成方型的。所有的方材,都是取自圆型的原木。
圆的挖盒,窃以为称呼为“挖筒”也许更贴切些。或者说“罐”也比“盒”好些,寻常概念的“盒”,往往“方正”,虽然也有圆形的,但高度须小于圆的直径,呈现“扁”态,这样的外观,还往往在“盒”前加上一个前缀“圆”,称为“圆盒”,最常见的“圆盒”,应时年景的当属“果盒”了,逢年过节招呼亲朋好友。
反正是如今难得再见到方型的挖盒。纹理漂亮的更是百里挑一,少数中的少数。
或许有同好会质疑:为什么偏要用这价格昂贵材料稀缺的黄花梨不可?其他的木头就不灵么?
答:木有木性。从前的木作匠人早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千百年下来沉淀的约定俗成,形成了经历时间与岁月洗礼的中华传统家具文化,其最本原的特征有二:框架结构与榫卯结构。
无奈的是制作这样一木一器的挖盒挖筒挖罐,传统的框架与榫卯却通通派不上用场。
为什么用框架?因为四边攒接防止木板翘曲,四方框架防止器物扭曲变形。为什么用榫卯,通过榫卯来连接成器。
可这“挖”出来的一木一器,完完全全是靠自己。靠木料自身的稳定性。
所以,木性中庸的黄花梨,是上上之选。
公平地说,紫檀也是很稳定的材料,只不过紫檀取料不易,尤其是尺寸稍稍大一点,难度翻着跟斗向上飘。所以从来没有见识过尺寸过得去的紫檀方型挖盒。当然:不盈一握的火柴盒牙签筒另当别论。三寸丁的物事,不提。
其他的材料,比如酸枝,性子太暴躁,大概是不太合适的。且不说一木一器的挖盒挖筒挖罐了,用酸枝做一木一器的素圆笔筒,弄不好甚至可能拧个麻花出来。这个性子,还是老老实实地循着传统套路的“框架”与“榫卯”好些,简单地理会,叫做相互制衡。挖出来的一木一器,彻头彻底地只能靠自身的稳定性。从这个概念上说,酸枝大概远不如花梨。
路遥知马力,黄花梨的日久见人心,就是这么磨砺出来的。倘不相信,且仔细看看上博的到代明清家具。几百个年头下来,风华绝代者,当属黄花梨。
说回黄花梨“挖盒”,这可以说是福闽匠人这些年出人意表独树一帜的出品之一,当得起“匠心独运”。历史上的“挖器”不敢说完全没有,但黄花梨的大概还是属于“凤毛麟角”一类,且要有一定尺寸,至少王世襄与陈梦家二位先生的珍藏中没有类似的物品。而纹理漂亮的黄花梨挖器,大概更是可遇不可求了。这样的制作,窃以为归属文玩比归属家具要来得更合适一些。追求美观养眼的黄花梨挖器,更接近传统概念的文房清供,观瞻的意义大于实用。既然追求的是个“美”,还是极致的“唯心”比唯物的实用要可取些。大美不言。所以用心。
直白地说,这么折腾无非图的就是个好看而已。从古到今都是“彩云易散琉璃脆”, 大都好物不坚牢。所以,这样的“挖”,是无法以“是否合理”去评判的。更合理的挖,自然是循着木纤维的方向居高临下挖,将木纤维横向截断,最好的例子当属挖筒,这时的看面所呈现的是木材的年轮纹理,这样的挖法,出来的器物有更好的尺寸稳定性,筒盖与筒身的密闭性更好。只不过木材最美的二标纹理无法完全展现。所以最合理的,未必总是最好看的。两害相权取其轻,于是在追求美的极致中上下求索,降生了与木纤维方向平行挖向的黄花梨挖器,将木纤维的长度完好地展现。大自然的美,就这么一览无遗。古人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就是这么个道理。
是故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全靠用心去仔细地品。妙手的妙字,这大概是一个活生生的注解。
谨以此帖向福闽手工匠作艺人致敬。
(以上两图感谢京城架几案大兄)
(越南黄花梨圆形挖盒:吴永强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