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第三届相约七夕全国文学大赛【散文组】354号胡潇月

    '相约七夕’ 拥抱七月           
胡潇月
上北京看病。
我坚定地做出这个决定,你眼中是闪过一丝光的。昨天下午核磁共振第二次复查结果,令人揪心的疼,也许不是疼吧可能已经失去了疼的那个感觉了。如果邀请北京的专家来这儿做手术,得到十天半月之后,可上北京也不是那么容易轻松的;走廊的椅子上亲戚,朋友悲怜
的叹息,还有你以后需要忍受的折磨,象癌细胞在我的脑子里迅速长大,你叹息如刀割碎我的心。我明白,你想儿子肯定要上大学,我们从牙缝中省下来的钱要发挥:好钢用在刀刃上的作用,你不想让我们辛苦努力挣的钱全都送进医院。你一声接一声地叹气,心疼我也心疼钱,担心赢弱的我以后怎能挑起这个家的大梁啊!我不敢哭,只有在你面前隐藏悲伤,而释放微笑。其实你一眼就看清我是多么 瘪脚的一个演员。结婚这么多年,我知道你的心里装着我和孩子,视我们为你生命的一部分。只想过一个正常人的平凡生活,可是病却让辛酸和苦痛,象春天的苦苦菜,说长就长出来。你开始不相信大夫而相信命运了,不断地发脾气,以此对抗不公平的命运。这个病的特质就是会使人脾气变得暴躁,可我只能做那个无怨无悔,没有脾气的妻子,守护在你身边,不但要做你的右半身,还要做那个坚强的你。
去北京看病,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啊,谁让北京是咱首都呢。
火车啊,过了一个隧道又一个隧道,每个小站为什么都要停靠呢?酒泉离北京为什么这么遥远啊!不能自理的你象吃了火药,随时都发脾气,而我是那个即定的靶标。在你不耐烦的抱怨声中,我怀疑起现在的火车速度,难道比小时候坐的毛驴还慢?此时我怀疑疾病,它也许不是病,而是一位隐身的神秘人物,在指挥千军万马让你败下阵来,我怀疑你脑子里癌细胞再生的速度还要比火车快十倍。我怀疑每天的祈祷老天没有听到,而我只剩下祈祷了。但愿你和我一样坚强,必竞到了河北过了张家界离北京就不远了……坐着胡思乱想的我,忽儿就羡慕起大城市的人们了,羡慕起别人健康的老公,羡慕起那对还能吵架的夫妻。
火车颠簸了三十四个小时,听见服务员甜甜的声音,北京站到了。这个名字既让你激动也让我振奋。终于到了:只看见万头簇动,灯火通明。从酒泉站出发时你的战友就
联系了北京站,早早就有乘务员过来,帮忙背你,帮忙提东西。到门口早有北京站的“小红帽”服务员推着轮椅准备好。我们此刻深深地体会到“北京欢迎您”这句话实实在在的含义。每一个来北京的人都不由得由衷的心怀感谢。乘务员带着我们通过“绿色通道”轻松地就到候车大厅。
日子过得战战兢兢,又让人无可奈何,所有的仪器都得重新过一遍,我们推着你一个一个地去挂号,一个门一个门进去照仪器。当拿上最后一份核磁的报告单,哥哥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我也只能站在墙角,心酸的不能自抑。第三天我们被请到办公室,主治医生对着一个头骨模型,仔细的程度,完全象给我们普及一次打开头颅的手术常规。我和哥提不出一句疑问,
侄女问大夫“医生您能告诉我们,手术的成功率是多少?”
“百分之六,七十吧!”。每项手术都有风险。
“我们能想想吗?”
“可以,但尽快按照几次检测的对比,手术越早越好,如果可以的话,手术后天进行。”
看着医生所说的各种事项,犹豫再犹豫“一家之主”此刻所要扛起的不仅仅是希望,还有生死。斟酌再三,我还是签了同意书,哥哥却不愿陪我进医生办公室。
签完字,大夫又嘱咐一些术前准备:让我像往常一样,不能露出丝毫悲观的情绪,让病人保持乐观并有强烈的求生欲望。我知道他的意志是非常坚强的,无需多言。只静静地做了该做的准备。
十一点,你准时被推进手术室。那排简单餐厅常有的塑料椅上,久久不动的是孤独的自己。有护士进进出出,有医生进进出出,可我不敢问。坐久了腿又麻又冷,却不愿起来走走,象一个固执的倔老头。内心被担心,害怕,恐惧,塞的严严实实的,容不下一口水,一口饭。下午六点,手术室的门开了,终于听到医生叫二十二号床的家属。这时吊着的心才算是安放到肚子里,
你被送回到了监护室。我隔着玻璃可以看见你,与死神擦肩而过,脸白如纸,如蜘蛛网一样的各种管子,爬在你身上。
身上插满输液的各种管子,难受的你左右翻身,好几次都挣脱了预留针头。我知道你难受,却不能用语言向我们发泄,我多想成为那一瓶液体,一滴一滴流入你的血管里,驱赶你身体的毒细胞,先让你回复语言功能,而后让你的右半身恢复正常。可是,可是……这永远只能是假如,我代替不了进口药水,也变不成一瓶驱癌药粒。术后第四天的晚上,你的体温高到42°c度,用了所有退烧的药,加上物理降温,你的温度居高不下,疯了的我一遍一遍找护士,最后直接给医生打电话。你因发烧浑身发抖,牙齿咬的咯咯响,床也因你的发抖而抖动。……再坚强的心也经不住这样的折磨啊,看着你这么无助,我欲哭无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如在油锅里煎炸,倍受煎熬……除了害怕,最多的就是悲伤,这可能是疾病最廉价的甬佣兵。
化验结果出来了,血液感染。大夫问我“用进口药,还是国产药?”
“当然是进口药,”毫不犹豫地回答。国产药便宜些,进口的贵点。可进口药副作用会小一些。看着药一滴一滴流入你的血管,测着你下降的体温,我的心稍微有点平静。偶尔隔壁床的家属会说句要我放弃的话,我只能报以微笑,只有微笑着,才能正视你手上密密麻麻的针孔,以致于护士找不到哪一处可以用来插针。只有微笑着,才能和哥哥左一个右一个扶着你,下地走走,伸手擦擦你额头豆大的汗珠。
我心里的苦,只不过被隐藏起来罢了,我不但无处发泄也不能发泄。你知道为了你康复,为了你重新站起来,哪怕站不起来,只能卧床也行,我遭受着精神和肉体的折磨,经过这一天天我才知道什么叫相依为命,什么叫执著。
在天安门前看升国旗在天安门前照张像,做为一名对越自卫反击战的退役老兵。这是你不改的心愿。做为你的妻子,不论遇到什么困难,还是平常的伺候你,我无时无刻顺着你的心里的想法。
二十八天后我们背着苦命的你,带着装出来的欣慰和掩盖住的绝望,坐上西回的火车。
我们又回到了酒泉市医院,回到了六楼脑外科。不过重新换了病房。这里每个房间都挂着人们相聚的理由,既使他们身处不同的生活,可疾病一眼就看出你们共同的地方,把你们集中到一个地方,无论你们以前做过什么,也不论正在做什么,可能刚从玉米地里收工回来休息一下,也许有人在散步的途中,突然毫无征兆地晕倒,也可能以一场报告会上下来,等醒来你们就在这儿了。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屋顶下,你们的名字都不重要,你们有一个统一的身份:某种病的病人。你们有代号,所有的代号都指向另一个人,床上躺着的人还有一个便是家属,象一根绳子上的两个蚂蚱。在这儿你我可以没名没姓,但不能忘记床号。还有就是某种疾病的病人,这是一种统一的身份。在医院里,人和人的关系也被重组了,家属和家属之间也成了熟悉的人了。这种熟悉是那种躲躲闪闪,遮遮掩掩的交往。最不敢望的就是眼睛,所有的眼睛都被悲伤洗过,出了这个门,我们所有人都恢复了原有的身份,熟悉的陌生人。后来,我想是人都有遗忘苦难的本能和逃避的愿望。
在冬天上路,在春天回来。
先打开后备箱,从里面取出轮椅,我和女儿才从驾驶室抱着你下来,又连扶带抱把你安放在轮椅里。乡亲们看到我们回来,一下子围过来,你鼻子一酸,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泪水肆意涌出来,你抽噎不止。乡亲也哽咽着,只有温言温语重复一句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背过身,偷偷想擦干眼泪,可眼泪怎么也擦不完。我们出外求医时,你是多么刚强的一个人啊。现在回来了却成了轮椅的主人,无论多么豁达的的人都不可能接受,做不到超然。
乡亲关切的问长问短,你急切地想对大家说话,然而你的舌头瘫了一大半,很多人听来,只是发出了几个笨重的音符,乌里乌拉听不清一句。
四月中旬的西北,外面热,屋里凉。土炕烧的有些温度,我和女儿已经把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才推着你进家门。这时,一切都不是我们所想像的样子:本来是想抱你上炕,
由于卧室地方小又加上轮椅挡着,挪腾起来气喘吁吁,你着急的想靠自己完成,身子却不听使唤,疾病象山压在你身上,是有重量的。此时我和尔同时觉察出来。
你想调动脸上的肌肉,对我们笑一下表示歉意,最终,脸上挤出一个我描述不出的表情。
我必须用心揣摩,极力想像,当自己驾驭不了身体的时候到底是一种什么境况,一种什么心态。自己体验种种感受才能照顾好你。
那天儿子回来了。儿子放下书包,喊了一声“爸,我回来了!”我看见你使劲憋住不让眼泪流出来,儿子的泪也在眼眶里打转……,你不习惯自己说不出话,儿子也不习惯你的不出声,你想平时一样答应儿子,儿子也想平时一样听到父亲的声音。可这一切现在都是水中月,镜中花……我不习惯看见你们哭,转身去厨房准备晚饭。
饭桌摆在炕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你的情绪比前一段有所改变。虽然说不出话来,但表情是愉悦且开心。我们心里揣摩准确的台词,尽力轻松的言谈。心中的主旨——乐观,对美
好的未来抱有十足的信心。暗自沉思时,其实谁都明白,这样的温馨会渐渐远去,成为我们生命中记忆的一份子。
你很坚强,虽然知道一切会是悲剧结局,依然坚持用我制定的作息方案:早上六点半起来,洗漱完毕,按摩二十分钟,吃完早点,看一场蓝球赛。然后推你去晒太阳。天气好的时候,会去林子里看鸟雀飞来飞去、去地上看庄稼葱茏茂盛、去桥头看远处的车来车往,偶尔有时也去广场,广场人多,可心里并不太愿意接受那么多怜悯的询问和目光。每天中午必做的功课是:我和女儿扶着你在院子里走——你要找回那个健步如飞的身躯,然后用这个身体支撑这个家。
可生活从来都是一个好事者,它时不时地挑起一些事端,让人防不胜防。
那天正在做你喜欢吃的小笼包子,你在炕上一个人看电视,一声响,惊的我放下手中的面,冲进卧室,你居然以炕上掉下来了。一条腿夹在炕边的轮椅里,人跌倒在地上,左手努力撑着。大声急呼女儿前来帮忙,好半天才把你的腿取下来,幸亏并无大碍,只有一大片肌肉紫红紫红,轻轻地揉了揉伤,泪水不争气地流出来。嘴上却不停地叨叨:有什么事要你弄,你好好的看电视行不行啊!女儿阻止我少说几句。好不容易把你扶起来,你又不上炕嘴里乌乌拉拉,含糊不清,满眼愤怒地瞪着我们。我和女儿还是不解其意,一股恶臭弥漫在屋子里,我反应太迟了……
继你失语以后,大小便也失禁了。
你不想给我添太多累,可你却支配不了自己的这副皮囊,内疚使你用左手揪自己的头发,捶打自己的右半身。我抱住你的身体,俯在你胸前,柔声对他说:“你是我的老公,再苦再累再脏也不会嫌弃的,会好好的照顾你。”你抚摸着我的头发,泪水滴在我的脸上,替你擦去泪水,也替自已擦干眼泪。
心处在一种压力之下,被挤压,被揉碎,被刺痛,有时夜里会发出幼稚的问题:我还能坚持多久?我该怎样面对余生的日子?当然没人回答我。
天真的好高,风真的好轻。我以前怎么就不在意呢。大抵人都是一样的,对于那些自然存在的事物和事情,是经常忽略它们的存在,无视它们的譬如,空气,阳光,水,还有我们走过的平常岁月……当有朝一日失去时,才幡然醒悟。
时间从不说话,从不吵闹,是世上最安静的孩子。却不知,你什么时候开始感到时间的苛刻。每天睡醒,你会用能动的左手摇摇我,示意我扶你起来,用最快的速庋,最短的时间,收拾好了推你出门:我们行走在村子里的这条路上,来来回回,数谁家的梨树上挂果最多,观察邻居家的杏树上的杏儿一天一变样,听见谁家的狗在狂吠,也会站在桥头上,看那些拨地而起的楼房,瞬间就会想到曾经,我们的汗水落在哪层楼上,我们的脚印恪在谁家的屋角,这些印象被隐藏了,可它确定存在过。是你又想起了什么还是想到了什么,满脸悲戚。发现你脸上的异样,我努力想挑开一个什么话题,还象以前一样边走边聊,给你讲故事,不至于让行走无聊,可是,我的嘴张了几张又合上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像一位演员一上台把台词忘的一干二净。
今年夏天的雨,格外地多。我憎恶着诅咒北方的天气什么时候感染了南方的梅雨,或者是老天故意折磨我们本己不堪支撑的心灵。暴风雨有时候象枪林弹雨一样呼啸而止,路上的雨水不一会儿就汇聚了一洼一洼,顺低势往树沟里淌,院子里每个水槽下都放着脸盆,水桶,洗盆,叮叮当当乱响。
你在炕上坐着看电视,却又心烦意乱关了电视,示意去外面。明明下着雨,你让女儿开大门,为什么要开?雨水会泼进来……
“我要出去。”你生气的说。
“下这么大的雨出去干嘛?”女儿不开门。
你狠狠地用左手转动轮椅,自己去开门。
我有点气急败坏吼道,你不要折磨人了行不行,都已经这样了,再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和孩子咋办……。
姐姐,姐夫和外甥女又来看你,带着喜欢吃的卤肉,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他们告辞的话还未出口,你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们忍咽下心头的悲凉,不敢和你对视,好像被忧伤击中无力还击而只有逃避,都强忍住……人生如此美好的相见,欢愉的相处,终究象雨后的彩虹,会逐渐从天空中消失。没有言语,但你心中某些东西已经破碎,连声音也听不见。但却真实地弥漫开来。
你越发频繁地要求出门,只要醒着,一刻也不愿在床上躺着。直到有一天,你无法控制自己如往常一样坐在轮椅上。
出门,也成了奢望。你不再要求出门。
胡潇月:原名,胡晓玲。女,中共党员,甘肃矿区作协会员。一个喜爱文学的农民,偶有散文,诗歌,小说发表于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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