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火雄||困苦中开出希望的花
周火雄||困苦中开出希望的花
双腿残疾以后,我的生活忽然像湖水里失去羁绊的船儿,没有了方向。我变得异常敏感,害怕见到生人。在乡村漫长寂寞的日子,我无所事事,常常,我扶着凳子,慢慢挪移到窗口,透过窗棂,仰望秋空。那时候,我看到门前的文笔峰已经显示出金色的斑斓的色彩。我想,它为什么就叫文笔峰呢?渐渐的,天气变得寒冷,雁阵叫着飞过屋顶,我身上的旧棉袄已经抵御不了风寒。哆嗦着,在没人的时候,我会一个人慢慢地,慢慢地拄着凳子,走到阳光下。鲲,你的腿好些了吗?别人好心好意这样问起的时候,我是本能抵触的,也是不轻易回复的,只是点头抑或是摇头,到后来点头或者摇头也省去了。这样少了很多麻烦。我把祖母给我编织的稻草蒲团盖住我的病退,瑟缩在阳光里。
这样的日子熬了很久。我常常毫无来由地烦躁,常常毫无来由地憎恨起自己来。
渐渐的,很少有人跟我说话。有一回我听到一群人走过,其中一个人说,周家的那个大儿子变傻了,哑巴了,话也不会说。
守着文笔峰的朝阳和落霞,我就这样打发日月。
二十三岁那一年的冬天,好大的雪,文笔峰白皑皑没有了轮廓。父亲叫来两个人,抬起我,把我抬到三轮车上。就这样,我成了城里人。
冬天终于慢慢脱去臃装,走远了。春天,法国梧桐萌出簇簇鹅黄的新芽。太阳下,我读着《静静的顿河》,心潮又如故乡古角的河水涌动起来。因为阅读和写作,我不再是那个固执、敏感的年轻人。我的生命渐渐丰满。
在风湿稍稍好转的日子,我会躺在藤椅上读书。《红与黑》《边城》《简爱》,拉拉杂杂、林林总总。有时候我会做做文学梦。我兴师动众把桌椅搬到葡萄架下,正襟危坐,常常老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我的思想驾驭不了自己的文字。有时候就百无聊赖地在葡萄架下的阴凉里睡着,醒来,唾液拖得老长。又一次睡着了,梦里见到了一个女生,她近前,歪着脑袋说,北鲲,你的睡像好丑啊......
许多年后,我与院子里的梧桐交流,我与树木对话。树说,你为什么忧郁,你为什么忧愤,你为什么觉得上苍抛弃了你。一切在于你的内心,你的内心不安静。你在怨艾中放大了苦难,孩子,这会毁了你,毁了你的一切,学会安静,宽容,像土地、河流一样......不要以为它们无语,不要以为它们羞于表达......那是它的表面,它们的内心多么坚定和强大。
我为什么能够一点一点快乐起来?“青山含祖意,秋月映禅心。”五祖寺昌明大和尚抚摸我的头,喃喃低语。他念了一段经文。还送了我一段话,十个字,似乎给了我某种暗示。
我开始另一种姿态回应我的人生。
夏天,蜗居蒸笼一样冒着热气,我关上门,穿一条裤衩,汗流浃背伏在床上写作。我把那些稿费换成书,我把书变成写作的力量,如此反复轮回。出版了一部又一部书,有一天,我忽然发现中国作家协会的大门咣当一声为我打开,拄着拐杖,我抬起头轻轻步入,没有看任何人的脸色;我学习采访,我写出的人物通讯偶尔超出专业记者,在《中国青年报》整版推出,我甚至获得湖北省年度好文学好新闻双一等奖......
我在文学的道路徜徉,我徜徉了好久。在这条隐秘的道路上,我留下了自己的旅痕,留下了一个属于文学探索者的感悟:人为什么需要写作?需要它来扫除我们心灵中的垃圾,需要它给我们带来希望,带来勇气,带来力量。
我为什么需要文学?我想用它来改变我的生活,改变我的环境,改变我的精神世界。
写作是一种人生追求,也是一种精神需要。我们的散文写作,其实就好比在荒地上耕耘,在土壤里播种,因此,我们要有一种追求精神,也就是说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一篇好的散文他可以是作家的直接或者间接的人生经历,可以是作家的人生感悟,可以是作家真情实感的抒发,它若隐若现带有作家本人的影子。
散文之美,在于纯朴自然。无论是华丽的词藻,还是浅白的语句,都该是清水出芙蓉的,都该是给人水到渠成之感的,这才能叫人赏心悦目,受益多多。
我认为,我的散文之所以能够与美文沾上边,就是因为自己在遣词造句上,下了一点功夫。我认为,一个好的作家,应该具备深厚的文字功底。
有一点文采的散文,它的形式不拘一格,多式多样,它可以是小桥流水,可以是西风瘦马,婉约优美,韵致悠然;可以是大江大河,铺天盖地,澎湃激昂,心雄万里;还可以走走停停,一惋三叹,余音撩绕。
作品不喜欢平直,它需要波澜,需要曲径通幽,需要让我们眼前一亮。我一直以为,文学的最大功效就是在某些时刻会引起你的某些共鸣,获得一些你心灵需要的汤剂。散文就是这样,不喜欢平铺直叙,喜欢曲径通幽,喜欢曲折迂回,就像钱塘江八月的浪潮,由平缓和顺走向暗流涌动,最终推波助澜,铺天盖地,构成天下奇观。
在冷静中安放你的心,专注你的脚下,你会发现,希望正在开花。
本文为周火雄散文集《蚕豆花儿开》自序
作者:周火雄 湖北黄梅人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黄梅作协副主席
责任编辑:唐亚红
执行主编:魏鲜红
主 编:曹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