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黄梅】胡越：歌本，风流的乡曲 / 开普饭

在现代流行歌曲盛行的日子里，也许很多人不知歌本是何物。而歌本对我来说是最熟悉不过。那时，我的故乡，每到盛夏炎热的夜晚，妇孺老幼腋下挟着被单、凉席，肩上扛着竹床、门板，三五成群涌向屋背后河沙滩去乘凉。淡淡的清风，融融的月色，蒙蒙的夜雾笼罩着村庄。乘凉的人们睡在沙滩上吸着河两岸浓郁的稻香，沉浸在故土的芬芳里。蓦地，不知是谁唱起了歌本《双思情》一段情歌，一下子升起了一群青年男女的活跃气氛：“情姐门前一口塘，里栽杨柳外栽桑。桑不缠柳柳缠桑，郎不缠姐姐缠郎。”那熟悉的音律，飘荡在夜空，洗去了农夫一天的劳累。只有三星西斜时，沙滩上才万籁俱寂，一片宁静。“双抢”（抢收早稻、抢插晚稻）时，我总要回去帮妻子几天忙，晚上乘凉时享受着乡曲的韵味。回县城几天，耳际总是飘荡着歌喉的神韵。随着岁月流逝，我们不知不觉地老了，村里的几位歌手也相继驾鹤西去。我杞人忧天，总是担心民间歌本会失传。

歌本是黄梅山歌的一种，为民间口头叙事的一种文学形式，是百姓表达情感的一种渠道。从记事时起，村里谁不会唱几段歌本呢？一个人终生有可能成不了诗人，说不定在乡村里还是一位歌手哩！黄梅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自古以来，这块地处三省交界的沃土，不但是名闻遐尔的佛教文化圣地，而且是黄梅戏的发源地。明代大儒瞿九思，一生创作许多脍炙人口的山歌，在黄梅广为流传的有《十二靠楼台》、《三十六类》等，为群众喜闻乐见的男女爱情故事。清代诗人喻文鏊，对古老山歌进行了创新，他主张抒发真情，强调创造性，追求灵性创作，只要命意超卓，俚语民谚，香奁艳华皆可入歌，与“公安派”三袁齐名，成为文学史上灵性的诗歌的流派。同一时代的同治元年进士梅雨田的《黄梅竹枝词》，对黄梅历史沿革，风土人情，禅宗文化、名人轶事等作了“点赞”，充满了对故乡的热爱，在歌本中占有重要地位和份量。今人黄梅县作家协会主席石雪峰和神话大师周濯街等同志对民间歌本，进行了认真的搜集和整理，由企业家出资赞助，县政协作为文史汇编形式出版，颇受好评。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翻开《黄梅流传歌本选》（以下简称“歌本”），因曲调流畅，曲风明快活泼和富有浓郁的地方风情，爱不释手。歌辞自然、质朴，直抒胸怀，坦诚深挚，被人们传唱、传承。选集里搜集有《掉银记》、《乌金记》、《紫镯记》、《双思记》、《陆英姐传奇》、《秦雪梅吊孝》、《黄氏女对金刚》、《梁山伯与祝英台》等八个集子，是黄梅传唱率较高的几个歌本。如《掉银记》劝人行善积德，讴歌拾金不昧：“莫道功名不易混，三代要有好德行。祖宗荫功来庇护，忠孝节义感苍生。德正品端有前程。”“一数整整三百银，惟恐失主急断魂。若拿回家心不安，物归原主才安神。坐在路边失主等。”这些山歌虽然语言通俗，但颂扬品德，褒奖善美，鞭鞑丑恶，抒发情感却是一针见血，涵意深刻，正所谓山歌无本句句真。当今艺术界提倡返璞归真，就是让艺术回到朴素率真的境界中，回到创造艺术本身的生活中去接地气。

原生态黄梅歌本的数量远不止这八个歌本。在我的印象中，有高吭奔放，刚健雄浑的劳动号子；有抒情华彩的生活小调；有喜气洋洋的灯腔；有悠扬婉转的渔歌、船歌、采菱曲等等，它们不仅传播大江南北，而且年代悠久，乾隆时代就流传诗人石朗的“多云樵唱”和诗人余世芳的“太白渔歌”。我请教戏剧老前辈，他们说：“先有《歌本》，后有剧本。”在某种程度上，黄梅戏三十六大本，七十二小曲都有“歌本”的遗传基因。是耶，非耶，有待专家学者进一步研究。

掩卷沉思，面对一本《歌本》，搜罗宏福，本本可见珠玉玲宝，确实称得上“非遗”丛书，她将历史文化活龙活鲜呈现在我们面前。我们要感谢作者不但用自己的热情和汗水浇灌这朵艺苑之花，而且用心血和智慧来鼓励、鞭策他人，共同推动一个地方的文化事业的发展，使风流的乡曲像《诗经》国风那样，流传于后代，流传于口头和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