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色小药丸硝酸甘油到蓝色小药丸伟哥: 鸣镝风云录


中国人在编历史和教历史时,方法学上存在致命缺陷。

比如,当我们学习中国古代史时,完全以朝代划分,这便会将同龄人划分到两个不同王朝,使人产生年龄相差百年的错觉。就像秦始皇嬴政和汉高祖刘邦,前者平定六国建立大秦帝国,后者则经秦崩楚亡后创建大汉帝国,如相隔百年的两位开国君主,其实二人仅相差三岁,他们都是从战国衰世走出来的同一代人。同理,当我们学习世界历史时,往往又缺乏整体观,常以不同国界划分,这又给理解不同人物的关系带来了困难。

曾有人问孔较瘦:创作了世界名著《悲惨世界》的雨果先生,为何没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维克多·雨果出生于1802年(大清国嘉庆皇帝七年),死于1885年(大清国光绪皇帝十一年);诺贝尔先生出生于1833年,和雨果的儿子同龄,死于1896年,雨果先生再次领先了11年。试问:诺贝文学奖是在雨果先生死亡后十余年才创立,又怎能颁给一个死鬼?

法国作家雨果先生


孔较瘦也是雨果的粉丝,当然希望他老人家拥有一个至高无上的文学荣誉,但作为诺贝尔的前辈,一个与大仲马同龄的伟人,他本身就是国宝级的传奇,无须晚辈诺贝尔为他加冕。诺贝尔先生无法为前辈颁奖,那百年诺贝尔医学奖中,有没有诺贝尔本人不愿颁给的研究呢?

当然有,1998年,就有三个医生医生凭借一个诺贝尔先生本人厌恶非凡的药物研究,荣获诺贝尔医学奖的殊荣。这是一个很长的段子,我们要从白色小药丸八卦到蓝色小药丸。

1864年,31岁的阿尔弗雷德·诺贝尔驯服了欧洲化学界一匹脱缰的野马:硝酸甘油,并在两年后将其制成了炸药代纳迈(Dynamite),从那以后,诺贝尔先生就坐上了火箭似的给自己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想想我都有点小激动。他的前辈大文豪雨果先生曾说诺贝尔是“全欧洲最富有的男人”。激动之余,我们要知道,硝酸甘油并非生来便是炸药,在成为攻击性武器的17年前,它是作为缓解心绞痛的药物被意大利青年化学家苏布雷罗(Ascanio Sobrero)偶然合成的。


俗语有云:失败是成功他妈,那么对于医学研究而言,幸运是成功他爸。这句话用在硝酸甘油的发现者身上,再合适不过。

苏布雷罗最初合成的硝酸甘油是一种黏黏的、像浓鼻涕般油状物,当放入酒精中饮用,心绞痛就会偃旗息鼓。当大家都认为苏布雷罗将成为心绞痛药物治疗的鼻祖时,意外不约而至:当老苏试图将这堆鼻涕样物提纯时,硝酸甘油发生了爆炸。被炸的鼻青脸肿的老苏缓过神来,又一次重复的自己的试验同样炸了个天翻地覆。苏布雷罗的失败并未能阻止欧洲其它伟大化学家前进的脚步,结果硝酸甘油这匹脱缰的野马在欧洲各大实验室遍地开花,炸的鸡飞狗跳、鬼哭狼嚎。直到诺贝尔参与其中,才发明了使硝酸甘油稳定保存的方法。

我们需要搞清楚的是,诺贝尔并非硝酸甘油的发明者,他仅仅是靠生产硝酸甘油和制作炸药而发家致富的商人。诺贝尔本人也从未想到用硝酸甘油去挽救病人,他所做的反而是用它在战场上众横捭阖、要你老命。

达文西研制的杀人武器:“要你命3000”


历史最终还是给这位欧洲的土豪开了个玩笑:老年的诺贝尔先生心绞痛频繁发作,当他的医生为他开具硝酸甘油时,他断然拒绝了。他在写给朋友的一封信中说:“医生竟让我服用硝酸甘油,这实在是滑稽可笑”。许多人为之惋惜,但就算诺贝尔当年服用了硝酸甘油,也未见得能够延年益寿。毕竟从现代医学的角度而言,不稳定心绞痛治疗关键并非在于药物扩张冠状动脉,而是抗凝、抗血小板甚至植入支架解除狭窄。单纯血管舒张,缓解症状有益,延缓病程的作用有限。

心绞痛缓解用药:硝酸甘油


虽然诺贝尔不能接受治病救人的硝酸甘油,但作为药物其工艺仍参照诺贝尔所发明的方法。静脉制剂仍延续用酒精溶媒,口服制剂中含量仅为0.3%,为减少爆炸风险,又为其专门设计了避光的棕色玻璃容器。虽然经加工过的硝酸甘油安全系数大大增加,但自诺贝尔去世后的百余年内,其药理机制却一直未能被人熟知。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我们还在文革中轰轰烈烈的开展批斗运动时,远在美国弗吉尼亚大学的药理学家穆拉德博士却在自己的研究中,证实了硝酸甘油在体内能够分解出一氧化氮。同年,纽约的药理学家菲奇戈特、洛杉矶药理学家伊格纳罗也在一系列极具新意的实验中得出,可以使血管松弛的因子就是穆拉德所发现的一氧化氮。三位天才科学家殊途同归,照理他们的研究方向雷同,为抢占文章发表的先机和功劳,他们会相互仇视。但他们三人并没有敌视对方的研究,反而在1986年以后携起手来,共同解开了硝酸甘油扩张心脏血管机制的百年谜题。

凭借这一突破性研究,他们三人相聚在英格兰的东南海岸的小镇,开始研究一种用于治疗心绞痛的新药,这一药物和硝酸甘油不同,不再是被谨慎包裹在棕色玻璃瓶中的白色小药丸,而是一种易于保存的蓝色小药丸。这一研究历时10年,耗资巨大,但新开发的药物对治疗心绞痛的效果有限。按照药物临床试验的伦理要求,他们的试验在被叫停以后,所有参与研究的志愿者需退回试验用药。药物研发史上最啼笑皆非的一幕在香港回归那年出现了:几乎所有参与试验的患者都不愿退回多余的药品,这其中以中老年男性患者的态度最为强硬。

垂头丧气的穆拉德三人开始猜测这群志愿者不愿意退回药物,其中必定有难以言语的内幕。便在此尴尬的时刻,甚至有病人来电,要求继续参加已被叫停的试验。江湖传闻,他们之间有以下对话,孔较瘦无法对这段对话证实,也无法证伪,列位看官,姑且听之:

穆拉德:喂,您好!我是穆医生,您是哪位志愿者?

志愿者:是我啊,老穆,隔壁老王,你们那药还有没有,给我再发点?

穆拉德:药品当然有,但试验都被叫停了。这药对于心绞痛无效,多吃无益,你还是听我的,把剩下的药拿回来吧!

隔壁老王:药,我是不会退的。作为邻居我要给你提个醒,赶紧去中国收音机电台和电线杆子把这个药物的广告好好做一做。你一定会发财的!

穆拉德:老王,你能把话说清楚点吗?

隔壁老王:告诉你吧,这个药可以让你重新作回男人,它对心绞痛没啥用,但它专治“有心无力”。

穆拉德:…………

隔壁老王:搞了十几年了,你们给这个药取名字没?

穆拉德:它有名字,叫西地那非!

凭借敏锐的商业嗅觉和缜密的科研思维,穆拉德三人立即调整研究方向,专门招募那些举而不坚,兼而不挺的中年男人。仅一年的时间,他们就发现西地那非对于男性性功能障碍有特效,并于1998年由美国食品药物管理局批准上市,商品名:万艾可。但似乎全世界的男人都愿意做他的小弟,并且亲切的称呼它为“伟哥”。

穆拉德没有去听隔壁老王的建议来中国的电台当坐台专家,也没有去电线杆子上贴小广告。他的“伟哥”在美上市两个星期,医生就开出三万六千张处方,随后几个月更掀起一场世界性的狂潮。“伟哥”成为历史上最畅销药品。甚至被西方一些人推崇为自避孕药品面世以来的另一“里程碑”式的药物。

在“伟哥” 开始风靡全球的这一年,1998年10月,诺贝尔奖委员会宣布,将该年度诺贝尔生理和医学奖授予“伟哥之父”美国科学家穆拉德及其科研伙伴菲西戈特和伊格纳罗。这项荣誉的授予,并非是因为其研发的药品让全世界的男人硬了起来,而是他们解开了困扰医学界达百余年之久的硝酸甘油致血管扩张机制。一氧化氮作为信号机制被大家认识,为更多新药研发和疾病诊治,敞开了一扇新的大门。硝酸甘油是诺贝尔先生至死都不愿服用的药物,若他老人家在世,是否情愿将自己设立的奖项授予此三人呢?答案可能是否定的。

既然是假设,事情当然可以有另外一种结果:医学奖虽然是诺贝尔先生所设立,但时至今日,它早就不再属于诺贝尔本人,或者说在它设立之日起,这一奖项便已属于全人类。看看诺贝尔的遗嘱就明白了:把荣誉与奖金授予做出了最有益于人类的重大发现的科学家。就算诺贝尔本人对硝酸甘油有成见,但面对一氧化氮这一重大发现,以科学之名,诺贝尔先生和三位伟哥之父也许会达成谅解。

讲到这,我们在历史观似乎又有了新的错觉:诺贝尔医学奖已经肯定了硝酸甘油的作用机制,而今的它已经过时了。在新药不断涌现的时代,硝酸甘油仅仅是一个舌下含服以缓解心绞痛症状、且没有身价和市场的寒酸药品。

Pubmed中硝酸甘油的研究仍层出不穷


当然和那些身价高昂的药品相比,硝酸甘油背后缺乏巨大财团的支持,自然也缺少能掀起腥风血雨的大型研究,愿意为它站台走秀的砖家也比较少。但实际上有关硝酸甘油的研究,并未停止。通过检索Pubmed,我们可以获得1000篇/年的文献报道。备受诺贝尔推崇的“炸药”硝酸甘油,在毁灭性的武器遍地开花的时代,悄然退出了历史舞台;作为“伟哥之哥”的硝酸甘油,也逐渐在被人遗忘;但作为普通药品,硝酸甘油仍在默默的工作着,它变身为硝酸甘油软膏、硝酸甘油透皮贴,在治病救人的道路上,仍步履刚健,为此,我们倍感欣慰。

对于许多“明星大腕”式的医生和药品,我想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那些普通医生、普通药品的。默默无闻地走在治病救人的一线的医生和药品,都理应得到我们的尊敬。

洗去铅华、脱去浮夸的普通药品硝酸甘油,与旧时代挥手告别,新的时代正向它走来。

我是孔较瘦,不著名的心内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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