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上帝赐予我幸福的一生,给了我深厚的爱”

《秋园》之后读《阿加莎·克里斯蒂自传》。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女性故事鲜明对比,带来强烈冲击。

在女儿的笔下,母亲秋园一生辛劳,动荡不安。老年的秋园身体虚弱,带着病痛离世。

读阿婆的自传时我想:如果秋园来写自己的一生,除了苦难、坚忍,她还会写些什么?秋园如何看待一生?她过得满意吗?

很多人说,人越老越害怕死亡。这种害怕包含对死后未知世界的恐惧,可能还有遗憾。一生怎么就这样结束了?

死亡是必然降临的节日。”或许活着是为安心死去做准备。死亡提醒人生命有限,也使人思考如何活着。

1950年,阿婆六十岁。在伊拉克考古现场的一间小屋里,她开始了断断续续十五年的自传写作。

“就我而言,记忆中的一个个瞬间看起来或许都无关紧要,却无疑描绘出一个内在的自我和最接近真实的自我。……我不了解这个完整的阿加莎,这个完整的阿加莎,我相信只有上帝才了解。”

最近在想一个问题。“尽人事,听天命”,哪些属于“人事”,哪些划归“天命”?

出生在怎样的文化背景、怎样的家庭无疑属于“天命”。

阿婆童年幸福,这成为她一生的根基。父母开明,关系亲密,孩子受益良多。阿婆继承了父亲的乐观和母亲的敏感直觉。

童年无言无语。孩童无法照料自己,更无法捍卫自己。自我意识尚在蒙昧阶段。

成年后的许多事能在童年寻得端倪。根基稳固的得以继续建造,扩展生活。而早年的裂痕可能演变为断裂。

想象力丰富,有好奇心,热爱学习,羞怯,喜欢独处。阿婆在幼年已展露这些天性。阅读,弹琴,唱歌,舞蹈,外语。这些学习提供了尝试机会。短暂接受系统教育,大部分时间在家学习恰好顺应了她的天性需要。

阿婆说她的兴趣始终如一。“儿时喜欢的东西,成年后仍然喜欢。比如房子。”

童年时她喜欢娃娃屋。两层的小房子,她随心布置摆设。支配零用钱,挑选各种娃娃屋物品成为她的乐趣。

家具越来越多。母亲提供了一个四层的柜子。把原来的娃娃屋放在柜子顶,房子成了六层。小女孩继续为房子添加“角色”。一个家庭住了进来。

童年游戏模拟、预示现实生活。

“如今我可以清楚地认识到,我后来也一直在玩房子的游戏:我住过数不清的房子,买房子,换房子,布置房子,装修房子,改建房子。房子啊!上帝保佑房子!”

阿婆个性愉快。读她的自传,字里行间能感受到她的放松,自在,不时的幽默感。父母不曾拘束,她的天性得以自然发展。婚姻波折也不曾动摇她的乐观。心灵原本强壮,伤口愈合后更勇敢。

二战时,伦敦空袭频频。“我会在半梦半醒中觉得自己听到了警报声,或者不远处有爆炸声。哦,天哪,他们又来了。我会嘀咕一声,然后转个身,又睡着了。”

母亲的身份并未过多影响她的个人发展。阿婆在第一段婚姻里生育了一个女孩,也是她唯一的女儿。

即使经济不宽裕,请保姆照顾孩子的费用也是必要支出。经济好转时,还会请一位女仆负责日常餐食,清洁等工作。当然,来回挑选合适的人花费很多时间精力。但长远看来非常值得。

普通家庭的母亲负责了多种工作。照顾孩子、家庭日常与个人发展很难兼顾。

婚姻生活固然美好,但也有需要喘息的时候。二战时,丈夫马克斯前往国外服务。“这是我们结婚十年来第一次分离。”

阿婆接着写道,“马克斯的离开让草坪路公寓显得更适合居住了。”哈哈!不禁笑出声。

然而不是不爱那个人的。几年之后,丈夫归来。“他还是那个马克斯!似乎昨天才走,今天又回到了我身边。……我们吃着煎煳的鲑鱼,沉浸在幸福之中。

阿婆一生历经两次世界大战。“有时候,我们一想起战争,心里便会掀起一阵怒涛。”人因各种原因愤怒。对战争的愤怒是对“天命”的追问。能够做的,是改变态度。

在信心、希望、爱心这三项美德中,我们不太重视第二项,并且很少提及。我们总是过早地绝望……在如今的岁月里,希望是最应该培养的。

两次大战期间,阿婆都在医院服务。一战时,她自学了药剂师课程。与战争的近距离接触,也使她反思人性善恶以及对恶行的处理。

在所有的品行中我最推崇忠诚,远胜于其他任何美德。忠诚和勇敢是人类两大最优秀的品德。任何形式的勇敢,无论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都使我满怀敬意。这是生活中最重要的品德,如果你要生活,就不能没有勇敢,这是必不可少的。”

阿婆的第一本侦探小说《斯泰尔斯庄园奇案》几经辗转才得以出版。出版收益改善了生活,她渐渐投身其中。

“人们总想知道那些想法来自何处——我是说那些必然会写出来的想法。有时候我觉得,人类会觉察到那就是自己与上帝最接近的一刻,因为你被允许感受到一点点纯粹的来自创造的乐趣。你能够创造出一些完全有别于你自己的东西,你感到这就像万能的上帝,你可以在第七天看看你所创造的东西有多好。”

除了阿加莎·克里斯蒂这个名字,她还用笔名创作不同类型的小说。“可能题材乏味,写得糟糕……它忠实于我的初衷,这是一个作者最引以为傲的。”

在中国,阿婆最知名的作品当属《东方快车谋杀案》和《尼罗河上的惨案》。可能因为两部作品都被改编为电影的缘故吧。

而阿婆似乎对这两部作品没有特别情感。自传中,她未曾提及这两部作品的创作。可以猜测的是,乘坐东方快车前往中东的旅程提供了创作前者的背景,在埃及度过的社交季可能是后者的灵感来源。

阿婆提到了写作及出版第一本小说的前后故事。在作品中,阿婆个人最满意的是《无人生还》,因为“很难写”。《罗杰疑案》的特别之处在于叙述者即凶手本人——这是否成为东野圭吾写下小说《恶意》的启发?

阿婆一生旅行多地,旅行见闻、服务经历、她认识的不同类型的人都成为创作的素材。自传里,她提到很多人。亲人,延续多年关系的朋友,短暂结识的人。一个人的幸福与许多人息息相关。

1965年,阿婆写下自传结尾,决定封笔。“……就生活本身而言,我想说的都已经说了。我感到满意,我想做的事都做过了。

尽人事,听天命,阿婆充分地活过了一生

阿婆自传的收尾部分像是大幕缓缓落下。人们起先还看得见背影。后来背影越来越小,渐渐消失不见。

“我一向最佩服爱斯基摩人。他们会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为年迈的母亲准备一餐丰盛的饭菜,之后她便独自踩着冰雪离去,一去不回……

对于这种充满尊严、毅然决然地告别人生的方式,人们应该感到骄傲。”

图片©Pia River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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